片刻后,黑影仿佛一条敏捷的鱼,从地面游走到了墙壁上,又向着远处移动而去,直至消失在了转角处。
过了三分钟,预言家这才声音艰涩地说:“走吧。”
于是我们又走了起来。
“刚才那是?”胡麻害怕地问。
“我们将其称之为‘游荡之暗’,也是亡灵的一种。”说话的人是士兵,“若是有人不小心触碰到了它,全身的色彩都会瞬间转变为黑色,然后被游荡之暗瞬间吸收进去。”他故意用了两个瞬间,以表示中招的速度有多么难以反应。
“但根据过去的灵媒的占卜,被吸收的人不会死。”预言家说,“哪怕是很久以前被吸收的人也没死。”
一直没说话的修女,此时终于开口了,“与其落得那种不知底细的下场,我宁可去死。”
之后再也没有谁说话了。
所有人都凝神戒备,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地下水道的出口。
我们沿着与墙壁固定在一起的梯子爬了上去。
打开盖子出去以后,外界竟不是室外,而是室内。
确切地说,是一家看上去像是百货商场的建筑物的内部,看来这里就是预言家之前所提到的避难所了。
周围还有不少人,粗略数去,视野中大约有三十多个。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背靠墙壁,有的窃窃私语。见我们打开盖子(一个正方形的铁盖)并且从中出来,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了过来。然后有个八九岁的小孩率先跑了过来,开心地喊道:“是倒吊……不,是预言家叔叔!他们回来了!”
*
经过短暂的交流,我终于把握到了更加具体的情况。
原来预言家不仅仅是小队的领头人,他身为这里唯一的灵能者,也是这处避难所的领袖。
用联盟标准来评价的话,预言家大约是一级水平的灵能者。因为有着探知方面的特长,所以总是带队在外面收集物资。藏身于此地的人们加起来总共有九十多人,预言家深受他们的信赖。
在亡灵们突破了“结界”——这个陌生的词语引起了我的注意——进入小镇以前,这家百货商场长时间处于荒废状态。而预言家就像是狂热末日爱好者一样,居安思危地将其大规模改造,做成了避难所。然后在灾难降临的时候接纳了幸存者们,才得以存活这么多人。
避难所里事先储存了大量的生存物资和工具,窗户全部用水泥封闭,出入口也都重新用铁门封锁,内部配备了发动机以提供电能,但平时为了节约资源,所以不到重要时刻就不会使用。
除此之外,预言家还曾经亲自设计了诸多紧急预案,并且在避难所内部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但若要铺开陈述,未免过于冗长,这里就一笔带过。
“‘结界’是什么?”我向预言家提出问题。
“一百年前,这里有个无比强大的灵能者,但他失控了。”预言家说的大约是梦境魔物,“在终于沦为魔物的前一刻,他将自己封印了起来,并且设置了覆盖小镇的结界。封印中的它会不受控制地将灵能提供给结界,而结界则有着禁止所有亡灵入侵小镇的功能。”
怎么可能,我心想。
别说是魔物了,哪怕是特别强力的亡灵,也不可能具备禁止所有亡灵入侵某地的能耐。除非那是末日神祇,或者是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凋零。
这里面八成存在着某些谎言,或者说某些误会。
这时,有个神色灰暗的人走到了预言家的面前,说:“避难所里有人在外面目击到了活死人形态的‘镜中人’,该怎么处理?”
闻言,预言家脸色一变,然后陷入了沉思。
胡麻疑惑地看向了我。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正好这也在我的知识范围内,便答道:“所谓的镜中人,指的是一种与目击者的外表相同的亡灵,但通常呈现出尸体的外貌。一旦目击到了它,无论是谁,都会在一周以内死去,而具体死法则根据镜中人的外表而定。既然那人目击到的是活死人形态的镜中人,那就意味着他必然会在一周以内变成活死人……虽说这在某种意义上也不算死去,但还不如真的死了。”
“一定会死?”胡麻问,“没有办法破解?”
“从来没有过这种记录。”我说。
“灵能者也不行?”胡麻追问。
灵能者?我没有回答。别说是灵能者,在这个荒诞的历史时期,哪怕是精灵和神祇,死起来也跟那个目击镜中人的倒霉蛋差不多容易。
“镜中人也是无解的亡灵。这是没有办法的……”预言家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然后对我们说,“对不起,请你们离开这处避难所,到别处去吧。”
“为什么?”胡麻吃惊道。
预言家环视周围,而其他人则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然后,预言家说话了,与其说是给出自己的决定,不如说是把所有人的决定,以自己的嘴巴宣读出来,“因为我们不会放弃那个人。”
“你确定吗?如果留他下来,一定会有活死人连带亡灵一起涌入避难所。无论你有过多少紧急预案,做过多少准备工作,在以亡灵为对手的时候都是不够用的。最坏的情况是全灭。”我对他说,“到时候就不是死了就能结束的。所有不是灵能者的人,最终都会变成生不如死的活死人。”
“活在这种见鬼的世道,我们早已不想继续活了。与其为了活下去而变得更加腐烂,不如就趁此机会,在这里结束一切吧。”预言家面无表情地说,“不用担心,到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好好去死,保证连灵魂也不会留下。既不会变成活死人,也不会被其他莫名其妙的亡灵捕获灵魂,陷入永无止尽的折磨。”
旁边的小孩也转过脸来,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脸,“预言家叔叔已经帮我们植入了灵能炸弹,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都可以好好去死的!”
像是他母亲的人摸了摸他的头顶,对预言家露出了无比感激的笑容。预言家也还以一笑。
胡麻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他看上去无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这种违背常识的生死观。我身为“局外人”亦是唯有沉默以对,在这种时代,就连魂飞魄散的死,也是得之不易的宝物。
就在这时,很少说话的修女,少见地提出了问题:“那么,都灵医生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