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狂乱”症状消失以后,我就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齿轮了,似乎是因为我作为无面人的“完成度”下降了一个档次。话虽如此,我却仍然没有退出“化零为整”模式。这种模式对我而言依然是犹如呼吸般自然的。大约是因为我仍然没有解除二重身。虽然我正在竭力找回自己作为徐福的心理定位,但只要二重身仍然在顶替徐福的身份活动,那么在主观层面上,我就很难做到这点,只能以“仅仅是无面人”的心理定位在外活动。
只要忘记自己有过“二重身”这一回事不就好了——问题是没那么好办。说来简单,做来困难。心理这种东西就是在希望它不知变通的时候随机应变,在不希望它随机应变的时候不知变通,实在是麻烦得很。况且,即使排除这点,我现在也确实需要借助完成度相对较高的无面人的力量。
我用左手的掌心接住了暴烈的拳头。
“化零为整”能够令我毫无损耗地将力量从身体的一处传递到另一处。这里所指的力量,不仅仅是自己产生的力量,从外界输入的力量也是如此。若是放到以前,他这一拳下来,我这只左手绝对会因为无法承受他的拳力而报废,然而如今却能够将他的拳力全部囫囵吞枣般地吃下去,并且经由一系列巧妙的肌肉与骨骼的传动工作,将所有力量从左手传递至脚底。就如同接住了雷霆的避雷针,将巨大的电流从天台引入地下。
轰然一声,整条街道都为之震动。
我双脚踩着的地面迸裂出来一条条龟裂,两边商店的橱窗都在巨响中碎裂开来。
他的脸上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既然能念得出我的绰号,那么应该也风闻过我是擅长以技巧克制灵能者的武术家,但他肯定做梦也没料到我能够在战斗中正面接住特级灵能者的认真一击。我抓住他因震惊而短暂暴露出来的破绽,挥动了右手紧握的锈蚀砍刀。
刀刃自下而上地经过,他用以攻击我的右臂被剁了下来。
他不愧是绰号叫“暴烈”的男人,剧痛袭来之际,他坚毅地咽下了所有的痛楚,紧接着迅速后撤。
同时,他右肩断口处喷出了混着血浆的黑风。这黑风就如我上次见过的一样,是由无数黑色线条组成的,好像漫画中用来表示“风”的凌乱线条。此时其中一条黑线先是快速地勾住了那断臂,再闪电般地将断臂带了回去,然后连接到他的右肩断口,大有断臂再续之意。但是我并未因此而动摇,断臂再续的功夫对特级灵能者而言也不足为奇。我只是抓住了他举步移动的时机,陡然上前一步,一脚跺下。
震荡波辐射出去,破坏了他的站立重心。我趁胜追击,锈蚀砍刀再次向他斩去。他看着这把就在刚才给他带来过重创的刀,眼中破天荒地泄露出了少许恐慌。
关键时刻,他的足底爆发出了黑风,把他的身体向后推去,进而远离了我的攻击半径。
我本想继续追击,但若是再前进,恐怕会与都灵医生在这混乱的梦中梦里分散,便也退了回去。
“不用担心我。”都灵医生说,“哪怕失散了,我也有办法与你汇合。”
暴烈捂住了右肩的伤处,小心翼翼地与我保持距离,似乎仍在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怎么可能……不过是个武术家,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这样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他没有说像是什么,只是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父亲即使死到临头也依然对你这养子有所期望,而我早已对你这杀父仇人失望透顶。”都灵医生转头对他说,“但至少在不想让你得偿所愿这点上是一致的。”
“是我理解有误吗?你是想说他之所以不给我造梦术,是因为对我有所期望?胡言乱语也要有个限度。”暴烈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他反而传给了你?”
都灵医生一言不发。
暴烈紧紧地盯着她,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如此。”
“况且,就算你真的进入了梦中,但你好歹也是老练的梦境技术者,看着那些轻易就能洞悉其虚假本质的事物,你真的能够放心享受吗?”都灵医生说,“要知道造梦术所创造的梦境与一般的梦境截然不同。后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真实,而前者则尽是虚假。”
“除非有更加高级的梦境技术者对梦境加以丰富,让我也无法分辨出梦境与现实的差异。”暴烈意有所指。
都灵医生冷冷地问:“你不仅要我交出造梦术,还想让我帮助你?”
“我有个擅长精神控制的搭档,在河狸市活动的时候,也多亏了他催眠河狸制药的那些员工。”暴烈残忍地说,“等我拜托他把你洗脑成傀儡,你不想给我的,都会给我;你不想帮我的,都要帮我。在我追求幸福的道路上,谁都休想阻拦我。”
“那我就在这里向你断言吧,我绝对无法在梦中得到幸福。”都灵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稍微动动你的脑子就能明白。在事事如意的梦境中生活,收获的事物再多,也不过是理所当然。就好像与人下棋的时候,可以随便悔棋,甚至是随便挪动对手的棋子一样。你是无法从中找到幸福的,充其量只能安心而已。但是,说不定,你最终连那安心都会失去吧。”
“安心,不就是幸福?”暴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