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耐心:“请问你找谁?”
那人大吼:“林芳花!我是她大哥!”
阿花其实叫林芳华,刹那芳华,这寓意还挺美的,一个算命的给起的。只不过她家人不识字,出生登记的时候写成“林芳花”。
我让其他人下去,请他移步,坐到我办公室的皮沙发上。
“哥哥你好,我是阿花的男朋友,我叫赵连生。”我这人虽然乖张跋扈,可一向对长辈敬重,面前的这个人,勉强也算我的长辈吧。
“你就是赵连生啊,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身板我看也不行,”他带领着他的两个兄弟在笑,“你这个小混混,还想骗我们家阿花到什么时候!”
人们最讨厌的人的样子,往往是最像自己的样子。我在阿花哥哥的身上,寻到我自己当年的影子。
我在皇朝ktv一年多训练出来的标志性的虚假笑容一直在脸上挂着,可此时也收起来了,“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骗阿花呢,我们都要结婚了,阿花已经跟你们家说了啊,我几个月前还去过你们家,我们准备年前再去一趟的……”
“去什么去,”他已经愤怒地站起来了,“谁允许你去了!谁同意你们结婚的!”
在我的地盘,我是不至于惶急的,慢慢跟他解释:“我跟阿花商量结婚,是打算去跟你父母说的,还没有来得及去,但是我也见过他们。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嘛?”
“规什么矩!”他狂躁喊道,“我们林家嫁闺女可是要抬着头的,嫁的人那得是豪门大户。可你呢,还跟人说什么你们家是当官的,呸,一家穷光蛋!”
“你他妈说什么!”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说一遍!”
阿花哥哥是个胆小惧事的小混混,这时吓得音量降低了好几倍:“怎么啦,我……我去你们石门镇调查过,你们家根本不是当官的,连房子都没有,这……怎么结婚啊!”
我愕然了,不管他说的是真的假的,我都很生气。
“来人!”听到我的命令,晓峰带了一帮兄弟进来,“把他们都轰出去!”
阿花的哥哥大喊:“赵连生,你小子等着,林芳花呢,我要见阿花!”
阿花这时进来了,拉着他哥朝我咆哮:“赵连生,你拽什么拽,这可是我哥!”
我没有心思跟她吵架,“你问你哥今天来干嘛了。”
阿花转头向他哥哥,只听他说:“阿花,不要被这个小流氓骗了,他家没有钱,干嘛非要跟他在一起,跟我回去,哥认识好多富家子弟呢!”
阿花错愕地盯着他哥:“哥,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嘛?”
他哥语气却又硬了起来:“我是要来带你回去的!”
阿花撒开他哥的手,“哥,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这败家姑娘,这还没嫁出去呢。”他哥显出无赖的本色,“林芳花,我今天就说了,你跟这小子的事不可能!就算咱爸妈同意,老子也不会同意。”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阿花转过身。
他哥哥拽着阿花边走边说:“我警告你们啊,这是我的家事,谁都不要管,否则我就报警!”
阿花挣扎着说:“哥你干什么!这里在工作,求求你不要管我,先走吧。”
我奔上前去,一脚将阿花的哥哥踹倒在地,把阿花拉过来,“滚!”
阿花跑过去扶他:“哥,求求你先走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阿花大哥走后,他的恶相他的丑态,在我脑海里都被一句话掩盖了,他说我家在石门镇连个房子都没有,一家穷光蛋。这令我费解,我老爸在石门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哥如果真去调查,应该早就有所耳闻了。联想到上次回家不寻常的种种,我愈想愈怕。
第二天,我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去,没有带阿花,我想尽快回去了解情况,上次我就感到一丝蹊跷。我直接去了云姨家,云姨半月内再次见到我,跟我说:“小生,那云姨我也不瞒你了,你爸爸没事。粮站被查了,你爸爸这几年确实捞了点,可这年头谁不是呢。好在你爸爸人缘好,没有人举报,他把你家的房子什么的都卖了抵押了,填补了粮站的账目。现在粮站被解散了,你爸妈出去躲风头,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在哪。他们当官这么多年,见过很多,不会有事的,你不用着急。不过小生,你要回来的话就住在云姨家里,跟在自己家一样的啊。”
我听了云姨的话,心绪纷繁,难以名状。家里有钱的时候,我心里的底气起码会多那么一点;爸妈没事就好,只不过就是没钱没权了。
我说:“谢谢云姨,我给您留个电话,他们要是回来的话麻烦您告诉我一下。”
云姨给了我老爸的号码,可手机号变成空号,事发突然,他们可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吧。
今天是冬至,他们会不会回老家祭祖了。我抱着一丝丝渺茫的希望,跑回白桦村,家里仍空无一人。其实我不太担心他们的安全,我老爸算是很聪明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吃亏的。我只是想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没事的,只不过是没钱了嘛,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就行,我都长大了,我都在ktv当上领班了,我们家会慢慢好的。
我站在老家的院子里,看着满院的杂草、塌掉的石块,突然感到一阵悲凉。从前,我们家没有什么钱,爷爷奶奶带着我上学,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养家,我在白桦小学无忧无虑。而现在,我孤身一人,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我好好读书,现在我还是个受家人呵护的大学生,什么都不用想,就像小军一样。
多想也没有用,现实冰冷似铁。我在村里的小店里买了纸钱,一个人上山,祭奠爷爷奶奶和其他的祖先。祁山上树丛中到处冒着白烟,爆竹声此起彼伏。我买了十几沓的纸,在爷爷奶奶坟前全部烧了,因为其他祖先的坟头我不认识。爸妈知道,以前他们每年都会回来一次。
我独立在萧疏的荒山里,有那么一瞬间心上流过一股寒凉。那是一种被困在孤岛无人无粮无生机的寒凉,从头到脚,冷若尸身。
下山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喊我,仿佛是我老爸那中年沧桑的烟嗓。这绝不可能,我应该是被爆竹声炸晕了吧。当我再听见“小生”时,这个人已经走到我的身边。原来是小宝叔。小宝叔算我家的亲戚,我听爷爷说过,小宝叔的父亲跟我爷爷是同父异母。虽然我不太清楚这关系,但是小时候我们两家是经常走动的。小宝叔是个光棍,年近四十还没讨老婆,孑然一身。小宝叔父母尚在时天天催他成家,他就是不听,年头出去,年尾回来,总是一个人。
小宝叔是个酒鬼,离开酒就活不了。他可以三月不知肉味甚至不知饭味,决不能没有酒味,李白见了他也要叩首称臣。小宝叔只喝白酒,李白当然也是喝白的。但小宝叔和李白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李白酒后才情高涨,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小宝叔酒后一吐就是秽物,吐的比吃的还多。他还满嘴胡言乱语,不知是吐真言还是胡言,唧唧歪歪说个不停,没一个小时打不住。然后痛快地呼呼大睡。
小宝叔问我:“小生现在在哪出息呢?”
“小宝叔又在笑我啦,还不是在外面讨生活。”我好似与生俱来的与任何人进行俗套的沟通的本领,“我现在在省城呢。”
宝书的牙灰黄不堪:“做什么工作的啊?混得好当了老板以后小宝叔就给你当保安去!哈哈!”
我笑道:“小宝叔,我当上老板,不还是你的侄子嘛。”
“哈哈”小宝叔常年因为喝酒泛红的脸,“你在省城,怎么不跟你爸在一起呢?”
“我爸真在省城吗?”我迫不及待的问,并给他点起了烟。
“怎么,你不知道吗。去我们工地一个多月了!”小宝叔被酒迷醉,并不在意人生的起伏,“你说啊,还是我们兄弟在一起好啊,以前就是这样嘛。你爸虽然当了几年官,但是回到工地,跟我们这些人在一块还是没变。什么发达不发达的,一家人在一起打拼一起喝酒多好!”
“我爸在你们工地!”十年之前,我在白桦小学的时候,我爸也是在工地打工养家,跟村里其他青年们一样,“小宝叔,你什么时候走,我们一起吧。”
烟气缭绕,锁住小宝叔的面庞:“好啊,过完冬至,后天走,明天我还要去你三叔家喝酒呢!”
小宝叔潇洒地在山间小道上往前走,我跟在后面。金色的夕阳,金色的山头,把这一切渲染得就像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