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依嫂子所言,这次处决的全是老臣?”
“不错,多是先皇在时的官员。本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皇上最厌恶结党营私。这次,又逢两国邦交危机。冤也不算冤,只是一下子株连甚广,人心惶惶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下暗自思量,必定不似看起来这般。一环一环,也太经不起推敲。再蠢笨的朝臣没有上头授意如何敢玷污他国国体。既然不愿联姻又为何在杀戮已起的情况下同意联姻,株连祸事又偏偏是前朝旧臣。只怕月氏不论嫁了谁来,都逃不过祸水的名头,有这个引子,谁也不能在后宫掀波澜。至于借她国国君之手斩杀一个庸碌愚蠢的臣子,倒是当今皇帝最擅长的了。只是嫂子一向有些袒护这位胞弟,有的事只怕不是不明白,而是无意识的忽略了。
又劝谏道:“皇上行事向来不做无用的,此番这般做必定是要震慑朝野内外野心勃勃的人。此事不曾连累将军府吧。”
“你大哥的性子,最厌恶这些宦臣干涉朝纲,便是本家也不曾掺和什么。”她愁眉才舒展来,又叹气道:“罢了,好好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大漠到底遥远,日常供应可还充足,这次来了多带些回去,别嫌弃累赘。”
“嫂子费心了,边境互市样样齐全,大漠里存储方便一应也不缺。”
正说话间,蒙骜从外头来了,远远喊了一声贤弟。袁宣峻听了,忙起身而去,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二人俱是目中通红。他抬手拜道,又被搀扶起,“大哥。”
蒙骜戎装未卸,一身盔甲笨重不已,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轻巧。他转而对公主道:“夫人,备酒席,取几叹上好的酒,今日我与贤弟不醉不归。”
“已经着人备下了,将军与贤弟闲话几句罢了换身常服才是。”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又有千言万语诉不尽,只化在酒里。
这头堇月与诸丫鬟玩的尽兴,以往的孤零零的性子仿佛是放下了。肉糜多燥热,她想一个人走走,便告辞了诸人。管事的知晓她是要紧的客人,简单委婉的交代了几句便也不跟着,只让人去她去的方向叫人传了话,不要打扰她才是。
院中多松柏与许多辨别不出的树木,秋冬季节树叶落尽,直指苍天,仿佛要把天捅破了个孔才是。她一路比了比那树枝的方向,这么想着,一路网院落的另外一头走去。路边种着未凋谢的一串红,一重重的仿佛美人眼上的胭脂,勾勒出别样的美,却并不娇媚。如五十年难得遇到的美人一般,她手指抚摸过那花的柔软部分,四下严肃而萧瑟,心底渐渐生出孤独来。
旧年流浪时曾经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对她很是照顾,自己有一个馒头一定会分大半个给她。她突然很怀念那种感觉,由一个人带给她的安全和安定。这种孑然的感觉,跟随着她许久了。
花园里有着木铺就的湖桥,湖中荷花早就残枯,等待着另外一场春的降临。一步步从这桥上走过,忽然之间她觉得午时离开的山间院落田地菜蔬极有家的感觉。没来由的安定,仿佛消失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这熟悉的样子,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幼年的轮廓。
谁又会记得四岁以前的事情呢。
风灌入袍子,她紧了紧衣裳,往前走去。
花园过去,便是演武场。她自假山过见一个青衣少年三十步开外横拉玄弓,那背影从未见过,却有着极为熟悉的感觉。
天色未晚,暮色已四合,明镜的天空垂着西方一勾弦月。因着二人遥遥相隔,方才那般寂廖感觉竟然消失不少。
那青衣少年手上已然是被弓弦勒出的红痕,一箭又一箭的直中箭靶的中心。下一箭射出,原本在靶子上的箭被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