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乘车回府上,又和长公主说了白日的事情,才去休息。
临近中秋时节,最是人间团聚的时候。一年之中,月亮没有比这个月更大更圆的。贯苍园中渐渐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热闹非常,都预备着明日的中秋佳节。然而怎样剧烈的欢声笑语,都不能够填补住她内心的缺失。越是这样的时候,心里就越有一个无底洞,一点一点的让心里所有的欢喜抽干净。
说来她的命运始终是幸运的,一次次的劫后余生。正是一次次对于危险的逃离,才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有预感。种种不安沉淀在心里,没处释放。
暗暗回房取了鞭子。拆了钗环,一头长发垂在脑后,缠绕一条简单发带。策马而去,扬起一地尘土。然而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在,都早早的回了家里,预备着第二日的一家团圆。
快到中秋时节,连同马匹也跑得很快。十四的月亮,已经圆润。城外开明山山脚,一处极其平坦的地方,有河流蜿蜒而过。夜色如水,反而将一处小小的草屋照得通明。停马下来,找了一把铲子将土地掘开,挖出两坛埋在梨树下头的酒,灌在装水的皮囊里,朝着小溪的方向走去。
蒙龑从营帐处回京,带着马去溪边饮水。才弯下去捧水喝了几口,将水囊灌了。就听到后头有声音,多年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走向树木的方向。正好见到横靠在老树之下,一手拿了石头一手拿了水囊的秦韵。
酒已经下肚了半袋,又不曾点火。仰头喝下两口酒,就将手中的石头扔进溪水中。咚的一声,溅起水花。
蒙龑认出她了,又很疑惑。“姑娘怎么在这里?”
“关你屁事?滚。”秦韵并没看他,说完话又喝了口酒,才转过头,见到是蒙龑。脑子里一下清醒了,莫不是发现什么了。才又开口“蒙将军?怎么是你?”
蒙龑听得让他滚,心里并未觉得生气,见她孤身一人,又问到。“姑娘怎么在这里?”
秦韵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去坐下。“临近中秋佳节,我出来赏月?你别问我为什么出来,我不想说。”
蒙龑就着旁边的空地坐下,缄默不言。秦韵将另外一袋好酒仍给他,他打开一闻,果然是上等的好酒。“这是我以前埋在花树下的,现在喝,味道正好。”蒙龑将酒喝下一些“果然好酒。”说完,又饮下几口。
“八月十四,戎装未卸。这个时辰,将军怎么在这儿?”秦韵看着他的盔甲,和横放在一旁的长剑说。
“军中有急事,处理完了。姑娘怎么在这里,既没有人陪着,又是荒郊野外的。“
“家中繁华热闹,却不合适我。本来是父母子女团聚的时候,我却不能。索性出来走一走,散一散心。”
“外头难免有毒蛇猛兽。姑娘出来,该让人陪着。”
“我学的是医术,自然也对毒术有所了解。多年在外头,早就习惯了。”
话语轻慢,毫无波澜。却将许多往事掩盖下去,一个幼小的女子,该是吃了多少苦。想到这里,蒙龑心中泛起了些许难过。这和十五年见到那个蒙面女子,又有些不同。
“当日在船上见姑娘舞剑,招式凌厉娴熟。姑娘学过武艺?“
“能保住一点性命,不算是高明。算起来,可能和钰珍郡主差不多?”
“她的三脚猫的招式,算不得什么功夫。”又顿了一顿,有些吞吐。“我见过小姐的画作了,天下之景恢弘磅礴?”
“我也见过将军的画作了,纤毫毕现,非钰珍可为之。不过我倒是好奇,将军说起的故人和我相似。那幅画,怎么都像是在画将军所说的哪个女子。”
“蒙龑若是冒犯姑娘,画卷在姑娘手上,大可以付之一炬。“
”我若是付之一炬了?不知将军会不会烧了我的琴?“
“姑娘怎么知晓,那把青桐木的琴在我这里?”
“钰珍郡主画不出裙摆上的海潮,又不识音律。船上将军一曲,便可知是了解这样的好琴的。不难猜出郡主为何要那琴了?”
“这酒入口醇厚,香飘十里,果然好酒。”又仿佛是看酒,又仿佛是看人。”姑娘聪慧,钰珍的确是将琴为请罪之礼。不过姑娘为何要她的鞭子呢?”
“做武器很合身,何况那琴是件好物,也该以件好物来换。”
“姑娘一点不像普通闺阁女子,也不像是年方十五的人。”
“蒙将军与小女子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像个权臣的样子,更不像是三十几的人?”
蒙龑听她这般言语,笑了几声。寻常女子见了他,不是一早吓的说不出话,就是低眉顺眼的谄媚。偶尔有能说上话的,都带了几分畏惧。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权臣二字。“姑娘中秋佳节在此,想必是思念亲人。”
这话才说,正好触碰到了她心里最难过的地方。眼泪积蓄在眸子里,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拿着酒袋喝了一大口。“我很久没有见过我母亲了,她喜欢喝我酿的酒。我给她送了些去,也不知道她尝到没。”对着蒙龑的方向举起酒壶“蒙将军,干。”
两人就着酒袋喝了一些。好酒不醉人,只牵伤心事。
秦韵将一枚石头仍进水里“我们见过数次面了,我和钰珍也算有缘。将军以后唤我的名字就是。”抬头看着天上,树木相间的星空和月亮。“可惜今日月明星稀,月初出时如巨轮,今日却看不着了。”
听她说完,心中波澜起伏。想她终究是自小流落,母亲早亡。自然要比旁人更加成熟些。想到这里,回忆起一处地方,对秦韵道“我知道一处地方,比这里风景好,能观星辰万千。离这里需要半个时辰,你去么?”
“去,为何不去?这样好的月色,正好赶路。”话毕,摇晃了下酒囊。走了几步,挂在马背上。转头对着蒙龑笑了一下,上了马。蒙龑打了口哨,黑色的马飞驰过来再他跟前停下。取了剑,一跃上马。对着秦韵说“你跟紧着我的马,往东走?”
“东边有几条路?”
“一条,快马半个时辰转而上山就可。”
“知道路了,谁跟着谁还不一定呢。马比我的好,骑术就一定比我强不成。”
蒙龑见她弯腰低声给马说了什么,策马往东飞驰而去。头发和细碎的几条辫子扬在月光下,浅色的身影矫健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