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昀赏了他一个后脑勺。乔治的话让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人——那个生活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年代,再也见不到的女人。
林想……
记忆里,明眸流盼的姑娘温柔挽着他的手臂,微微扬起的嘴角吐露着银铃般的声音:
“呐~张昀,结婚的酒席定在喜来登好不好?”
他侧过头,不想让别人看见脸上的表情,可乔治不依不饶地瞪着他,最后还要露出^_^恍然大悟的表情。
“琼恩,你该不会和戴维一样,有什么悲伤情事吧?”
这家伙在某方面的直觉简直令人发指。
“对了,戴维,”张昀把话题的焦点从自己身上拨拉开,“你有什么悲伤往事?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你别听他胡说,”戴维沉默了一下,“那是37年的事了……当时我在南京。”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悠远。
“我是陪着上校去的。当时上校应蒋夫人的邀请到中国担任空军顾问,我做为他的助理,在南京指导建设防空预警网。后来日本人在南京大开杀戒。那一天我正在家里吃早餐,门就被撞开了,一个中国姑娘冲进来求我救她,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几个日本兵堵在了我的门口,要求我交人。”
张昀黯然……他本来只想把话题从自己这里扯开,结果却扯出了这么沉重的故事。
南京……
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但他参观过南京的大屠杀纪念馆,知道日军当初的暴行有多么令人发指——他们把整个南京变成了人间地狱,文明在这里荡然无存,无辜的平民成为了他们的玩具。南京城里除了杀戮就是奸淫,人们根本无力反抗,奔逃、呼救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时美国还没参加二战,而日本出于对资源的依赖不敢得罪美国政府,因此许多走投无路的南京市民都曾向美国人寻求帮助。
“我决定帮助她,”戴维还在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我向那些日本人解释这个女人是我妻子,可是他们不相信,于是我只好吻了她。这才勉强让他们离开。”
“那后来呢?”张昀问。
戴维说:“后来我就留她在家里住下,你也许不知道当时外头到处都在杀人,抢劫、强奸……各种罪恶充斥着整个城市,离开是危险的。”
张昀没应声,他们在码头边的石墩上坐下,一起望着月色朦胧下静谧安详的仰光港。
“混乱、死亡与哭泣……当时的南京剩下的只有这些。”戴维继续说,“她非常害怕。我竭尽所能地照顾她,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所以……你求婚了?”张昀问。
戴维点点头:“当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公寓并不是安全的——那是在我收留她的第七天夜里,一群日本兵趁夜翻进了我对面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围墙,抓走了几个女学生……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也明白。那里是明妮·魏特琳的教会学校,是受美国大使馆保护的地方。”
“……我听说过这个人。”张昀说。
对于明妮·魏特琳他印象不深,但也知道她曾经利用自己的身份保护过许多中国妇女免遭日军***侵害。
只可惜……
看来她的一己之见还是有限的。
“当时我就意识到,只有大使馆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戴维说,“因为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呆在家里,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日本兵来了怎么办?而且当时我家楼下天天都有日本人在那里徘徊。于是我就带她去了大使馆,我想日本兵再嚣张,总不至于公然到美国大使馆抓人。然而我们的政府害怕触怒日本人,大使馆只肯接纳美国公民和他们的家眷,所以……”
他耸了耸肩:“我就和她结婚了。”
“可我怎么从没听你提到过她?”张昀问。
“因为第二天我就接到命令回国了。”戴维说,“后来我再也没有机会去中国,也就没再见过她,大使馆的人说南京大屠杀结束后她就离开了,他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曾经试图打听过她的消息,一直杳无音讯。所以我就下了决心参加上校的志愿队,我要来中国找她。”
说到这里,这位飞行教官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满着无奈。
战争中的爱情总是短暂的,短暂得凄美。
偌大的中国如今硝烟遍地,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即便没有战争,要在四万万的人口中找人也是大海捞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戴维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说,“我承认这很困难,但总是一个希望不是吗?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一直觉得自己还会再见到她——不为什么,就是相信。”
戴维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的群山。
张昀知道,那里是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