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步入最后一层天坛的玉梯时,忍不住往回又看了一眼。
湖面一波不起,那座湖心岛已经完全沉入水底,连最后一圈涟漪也消散一空。
但王青仿佛看到,那个面容俊美的黄袍男子,枯寂地坐在石桌旁边,举着一只杂色玉杯。
百年、千年、万年, 一成不变。
数百万年前,在繁华至极的神都当中,渊亲王恐怕也是意兴飞扬的走马少年。
可叹今日,少年暮暮,自囚水牢。
王青摇摇头,转向李重玄:
“李师兄, 你先行一步,终究是觐见一代圣皇,我们万不可失了礼数。”
李重玄整了衣冠, 便当先一步,迈入第二层天坛之上。
这一层,原本应该由后宫妃嫔坐镇。
只可惜,哀皇帝的妃嫔,都战死在神都废墟之中,便有一二幸存,也都殉了先帝,并不愿意进入到端羲圣皇的墓中。
而羲皇,则并没有后宫。
故而这一层,就显得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王青随着李重玄步入第二层,又随着他往第一层的玉梯而去。
“云大统领说仁德图景在羲皇手中,估计这一层也没有什么残留了。”
只是抱着绝不空军的心理,他将《重明真灵功》的仁青木德,也下意识运转起来。
大变忽起。
“嗯?”
李重玄骤然转身, 看向这一层的中央。
随着王青仁青木德神光开始弥散开来,那里竟从虚空之中生出一只小小的重明神鸟来。
这神鸟并不是虚影, 却也不是真形, 而是一只血珊瑚般的袖珍重明鸟。
这血鸟的速度极快,一旦生成,便朝着王青激射而来,之后便像是水融入大海一样,化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重明真血!”
李重玄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过王青此刻也不必他来多说,这一只血鸟钻进他身体,巫神神体和《九锻燃灯法》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由得它直接进入到重明虚影当中。
那虚影原本顶着一个五色莲冠,身子上只有一层神光流转,内里一片虚无。
但此刻,随着血鸟融入,竟然开始衍生出血脉来,这些粗粗细细的血脉贯通整个虚影。
最后多出来的一小团,则聚在王青下丹田处,似乎变成了他的第二颗金丹。
王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重明真血,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也是他开辟道场的最后一道步骤。
得了这一团真血,他几乎立刻可以去越掌门的那一处元始遗地, 受衍道神光洗礼, 将一身功法统合一处,再往苏凡留下的先天道胎去。
开辟道场,成就元婴,就在眼下!
饶是王青心劫已度,比原先要自持许多,这一刻也极难平复心情。
所以他也没能看到李重玄脸上奇妙复杂的神情。
半晌之后。
王青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朝着李重玄深深拜了一礼:
“青,谢过师兄了!”
李重玄连忙将他扶起:
“师弟一路苦修不缀,从诸派到法域,腾挪辗转数十万里,历经妖魔历练,生死几度,哪里需要去谢旁人?”
王青却是笑言道:
“苦修者众,成道者,则凤毛麟角,若非师兄厚赐这般机缘,我想要寻来重明真血,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这一礼,师兄却是应当。
何况,只要再迈上一层,师兄便是这一座神朝的继承者,是今古之圣皇。
这一拜,也算小弟提前恭贺师兄了。”
李重玄却是神色悠远:
“为兄也不知道,这一步迈出去,究竟是对是错,是机缘还是枷锁,只是——”
“只是着眼当下,这是李师兄你最好的一条道路。我等自微末而起,天地难靠,本来就是一路追求最好,绝没有错处!”
李重玄看着王青:
“王师弟认真起来,常常堪为我的一句之师。说的极对,我们这就上去罢。”
两人很快寻到了最后一层天梯,漫步而上,直入天坛之顶。
果然见一座白玉祈天殿,矗立在此,并没有一丝半毫的岁月痕迹,仿佛有人特意提前撒扫过,只为了迎接这个神朝新的主宰。
王青退了一步,随着李重玄迈入祈天殿中。
殿内十分阔大,也因而显得极为空旷。
因为此刻的祈天殿内,只有端羲圣皇一人,哦不,羲皇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小侍女,面容温婉。
“柯师姐?”
这位羲皇侍女,竟然就是跟随王青跳进来的柯婉儿!
她并没有死去,反而被羲皇带入了祈天殿中。
柯婉儿却只瞥了一眼王青,露出几分喜色,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又低下头,立在原地。
王青正要问,但端坐着的羲皇,此时终于站起身来。
王青这一刻却突然发现,原来羲皇并不是坐在圣座上的,她一直坐着的,乃是圣座之前的一方宝座。
这宝座也十分华丽、庄重,但却没有圣座的威严。
“我并没有继位!”
羲皇含笑道。
李重玄和王青对视一眼,极其震惊!
这处大墓,称作端羲圣墓,乃是流传了数百万年的真名。无论是上古诸宗的秘策,还是今古六品的典籍,在这一点上,都没有任何异议。
可若是羲皇从未继位过,那她自然也不会有圣皇之墓,更不可能统摄大端残部,在此处苟延残喘百万年。
至于羲皇之名,自然无从说起。
羲皇一挥大袖,在她的宝座之侧,各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宝座升起,她示意了一下:
“坐吧!”
王青有些忐忑。
只觉得自己的待遇,好像有点突飞猛进的意味,如今座位,都可以和候选圣皇,以及末代羲皇并列了。
吓人得很。
羲皇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轻启朱唇:
“你如今身怀皇嗣,便位同后宫之主,自然坐得。”
李重玄不忍直视,微微侧头,避过王青看过来的目光。
王青下意识去看李重玄,发现这个家伙,竟然不敢看他,不由咔嚓一声,心碎了。
他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嗣?我?”
羲皇见他这模样,不由失笑,只觉得今天比过往百万年的岁月,都要来的有趣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