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仙城攻城之战的局面，到此刻，已经一目了然。
王青真君，以一己之力，凭借一元重水阵困住六头妖君，又倚仗十重龙凰巨城法相，将剩余三头大妖君尽数封镇在城中。
纵然这九头大小妖君, 都已经被明章神尊打的气息奄奄，但王青能够以初期真君的修为，承此重担，依旧叫人叹为观止。
同样抽身而出的陈枫，则顶着太初界，加入到谭余、梅英月的小队当中，连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平了对手的周青苍，以四打三, 在斩杀那尊重伤黑豹妖君后，形势一面倒，迅速把余下两头妖君灭杀。
妖国连连崩毁，道化景象，处处开花。
这四人旋即兵分两路，一路为谭余、梅英月，前往协助明兰花儿，让被伤势所困，杀气难以抒发的明姐，终于脱出手来。
对付一尊中期妖君，却还不至于引动她的伤势。
寂玄之心触角诡异，蚕丝天罗漫天游走，接连在对手妖国之上戳戳扎扎, 进进出出, 几乎把妖国打成了个筛子。
明兰花儿更是煞气纵横，如果修罗临世，令人望之心寒。
许多人, 都重新认识了这位温和的仙城总执事，不由连连回想，自己在她面前，有没有过无礼之处。
不由心怀惴惴。
另一边，陈枫和周青苍，则悍然杀向法域真君们的对手——连成一气，相互支援的十二头余孽妖君。
陈枫轻哼一声，太初界陡放太初之光，无数未来在众妖君心神之上衍化，不可避免滞涩了牠们的法力运转。
一道道各色玄气，太幽气、沧溟气、玄明气……更如龙在天，横击长空，朝着妖君压了上去。
陈枫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气，他的许多手段，方才都难以奏效。此刻面对弱鸡许多的余孽妖君，便把《先天玄玄功》内的众多手段一一使出。
果然气势纵横，大出鸟气。
周青苍也是阴的很，金焱火炉道场，不早不晚, 就在妖君们被太初界滞涩的一刹那, 横空一撞, 无数金刀火刃, 夹杂密密麻麻无数细针，铺头盖脸地打向十二头妖君。
这十二头妖君，都是法域之中余孽，手段本来就弱上一层，此刻被陈枫、周青苍捏了软柿子，也是倒了天霉。
只得连连后退，四散躲开，方才的一气勾合的阵势，已是荡然无存。
四明仙城这一边的十六位真君，虽然道行还浅，战力有限，但是身处前线，开辟法域，也不是一无是处。
此刻就在陈枫二人的率领之下，得理不饶人，痛打落水狗，各色道场、法宝，都倾力施为。
将天地映照的五彩斑斓，激发出好大的动静。
让仙城里的低阶修士，几乎认为他们这里才是主战场。
连温东狱真君，以一敌三，大战三头中期妖君的丰功伟绩，也都被他们压过一头。
不过温真君擎着大力镇天锤，虽然动静不显，却实打实把另外三头妖君，死死压在下风，不能动弹。
至此，元婴真君一级的战斗，几乎可以宣告以四明仙城大获全胜告终。
余下，便只有等神尊之战的结果了。
围观的众位真君，处在四明仙城十万里之外。
可是从他们的位置，再往后退十万里，却还有三尊伟岸身影，矗立在虚空之中。
龙台宗、映风崖、沧澜派。
三座前线仙城背后的神尊老祖，此刻也在注视着四明仙城方向。
龙台宗神尊，乃是一个须发皑皑的老者，此时神情却是十分凝重，轻声道：
“原本以为四明城与我等一样，成败总在真君之战中决定。未想到，这一次荒域竟然派了一位绝代大妖前来攻城。
南明离火！
竟是南明离火！
仰仗这一绝代手段，雀尊纵然只是初期妖尊，却已经足够威胁到后期妖尊，甚至连大妖尊，恐怕都要稍稍避其锋芒。
明章道兄，哪怕可以依靠仙城，只怕也不可能抵挡南明离火之威。
四明城，恐怕……”
他话语没有说完，意思却清晰无比。
一尊中年神尊，面容清正，风姿缥缈，乃是映风崖化神，此时也点头道：
“南明离火一出，哪怕四明仙城诸位真君，悍勇无双，惊喜迭出，却也难以挽回局面。
这头离火丹雀，未来，恐怕要成我人族大患。
特别是我等三座仙城，直面第七龙门，日后与牠打交道的机会还多，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才是。”
沧澜神尊，乃是一位女子，白衣蓝发，足踏大鲸，与其余两人意见倒是不同：
“元婴局面，对妖族大为不利，雀尊颜面，已然丢尽。
纵然牠施展南明离火，破了四明仙城，在诸位封号大尊眼那里，也是无法挽回的。
仅仅为了仙城不朽道性，就要冒着道途动荡的风险，强行动用不可控制的南明离火。
我看那雀尊，未必会如此不智。
说不定，等妖君被斩杀殆尽，这雀尊便会自行退去，四明仙城则有惊无险，与我等共守第七龙门。”
龙台宗神尊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
“且看吧，到底是雀尊孤注一掷，还是四明城技高一筹。”
三人便静静看向战场。
从他们的言语中，或许可以判断四明仙城的局势，并不像真君们想象的那般乐观。
明章神尊，似乎远远不是雀尊的对手。
这样的强弱之比，其实在攻城之战中十分常见，毕竟仙城升天的门槛，寻常神尊已然可以做到。
而十八龙门外，每次前来攻城的妖尊，都是那一座龙门外最强大的初期妖尊之一。
只是以往的人族神尊，有仙城作为后盾，纵然不敌攻城妖尊，也能支撑住，等待真君战果，来决定胜负之理。
可这一回却大不相同，雀尊掌控南明离火这一宗大杀器，在三位神尊看去，明章加上仙城，也不是牠的对手。
战场终局，似乎就看雀尊，愿不愿意动用南明离火。
雀尊垂顾下方。
四明仙城已经将战果扩大，还活着的妖君，不足十五尊。
温东狱、陈枫、明兰花儿，已然跃进十重龙凰巨城，和王青共战三尊大妖君。
巨城之中，一股巨大的破灭意味蔓延出来。
妖国化道！
正是那光秃秃的赤尾大妖君，受伤极重，底蕴最浅，在王青一番调度之下，被寻到机会，落入四人围攻当中。
不等另外两位大妖君来援，就绝望战死。
日冕鹤和吞金蚯的死亡，似乎也在不远处等着了。
雀尊长长叹了一声，牠并不在意这些妖君的生死，荒域规则，本来就是如此。
哪怕吞金蚯曾经尝试突破妖尊，但一日不成，就不是同道中人，生死不萦于心。
牠所感慨的，乃是这一次大败亏输，与牠来之前的意气风发，放在一处对比，何其讽刺。
牠启灵至今，一往无前，从不曾颜面丧尽至此。
然而即便如此，两座化神道场，依然在比拼侵染之力，雀尊似乎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动用南明离火。
明章老祖有越城主、莫军主和叶飞的协助，再加上仙城加持，总算稳住阵脚，和雀尊维持一个均势。
一直到陈枫等人，彻底围杀所有余孽妖君。又去协助温东狱，将那三头中期妖君，全数歼灭。
一直到王青四人，在十重龙凰巨城之中，终将吞金蚯和日冕鹤磨灭，亿万劫气加身，王青想要烤串，都找不到一块成形的肉。
此时，妖君尽殁。
四明仙城二十四位真君，各据一方，齐齐抬头。
要结束了吗？
明章神尊低头看了一眼，并无得意，只是平淡开口：
“雀尊，还要战否？”
雀尊，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一遭攻城之战打到这个局面，我赢了也是输，你们输了也是赢，照理说，输赢已定，我也该罢手。
只是……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仅此而已。
什么道途动荡，什么照理如此，这一刻，雀尊终究被本性主宰。
离火丹雀，肆意放纵。
天地之间，任我纵横。
雀尊一言既落。
南明火山之中，岩浆开始疯狂咆哮，终于爆发，一道岩浆大河，倒挂而上。
离火丹雀的赤羽之上，丝丝缕缕的离火本源开始凝聚，离火长瀑，垂天而下。
岩浆、离火。
一团只剩下幽幽赤色，接近于透明的火焰，在大河长瀑撞击之处，蓦然浮现。
这火焰，摇摇曳曳，并不张扬，却好像以虚空为柴，以天地为薪，飘在那里，只看一眼，就叫人毛骨悚然。
其上的离火丹雀，振翅翻滚，引吭长鸣，仿佛承受着极致的痛苦，连羽毛都扑簌簌掉落到火山当中，化作黑灰。
其下的南明火山，山体皲裂，乱石滚落，叫人担心下一刻，这座浮在虚空之中的巨火山，就会崩解开来，落下灭世火雨。
明章神尊、越宗丞、莫长春、叶飞，四人立在对面，面容平静。
最坏的局面，终究还是来了。
雀尊，动用了南明离火！
不论是因为愤怒羞耻，还是对仙城不朽道性有必得之心，或者仅仅是因为牠愿意。
总之，牠已然决定动用南明离火。
那四明仙城，立刻就被推到了生死边缘。
南明离火于虚空之中一跳，化作一只火焰神禽，正是最最原初的神凰模样。
这传说中的至高祖圣，仿佛跨越时空，来到了四明仙城之上，威严深深，神威赫赫。
明章神尊几人，根本来不及多说一句，只够对上一个眼神，却已经彼此明了。
叶飞剑体一振，倒飞退回，和王青站在一处。
两人对视一眼，都似覆盖了一层万古寒冰。
冷酷，且僵硬。
得知离火丹雀的底细之后，他们都曾祈祷，不必走到眼前这一步，但——
天不从我愿，人力莫能及。
或许，他们不应该斩杀所有荒域禽畜，而是留着一些，免得彻底激怒了雀尊？
王青为这個念头感到可笑。
雀尊，岂是可以轻易蒙蔽？
若是四明仙城果真那么做了，恐怕要被视作一种挑衅，早早就要激怒雀尊。
呼。
王青、叶飞、陈枫、明兰花儿、温东狱……一连串，方才大展神威的四明仙城真君，此刻站在仙城之上，却被一股无力笼罩。
他们只能看着。
看着南明离火神凰之前，重伤力竭的越宗丞鼓荡起余勇，身化一朵巨大的雪白睡莲，这睡莲扎在虚空之中，汲取天地元力，莲开九瓣，将一座仙蜃天心道场托在当中。
这是王青第一次看见掌门真君的睡莲神体之相。
方才威能无尽的莲台、莲剑，此刻无人操纵，都漂浮在睡莲之侧，轻轻颤鸣。
“掌门师兄！”
明兰花儿心中一痛，伤势几乎无法压制。
陈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宇阳道人在他脑海中叹了一声，道：
“这一丝南明离火，莫可匹敌，明章道兄想要依靠仙城挡下来，是没有可能的。
那么四明山，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消耗它！
想来明章道兄他们，也早就有此辛心理准备。
雀尊的这一招，唯一的，或者说不算弱点的弱点，就是这南明离火不可再生，一旦消耗，便无从作为。
只是有资格消耗南明离火的，恐怕四明山内，也只有明章道兄、越掌门和莫军主三人，你那叶师弟，终究道行尚浅，明章等人，也不会允许他牺牲自己。
故而就连你，连王青他们，明章三人，也没有提前告知这份盘算。”
陈枫依旧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掌门真君和莫军主，都是天纵奇才，怎么会做此打算？
根本不值得！”
明明一切都按照此前想象，顺利无比地进行，他们一人不损，将众多妖君全数斩杀。
现在只要把雀尊熬走。
四明仙城，就要成功矗立在法域之上了。
越掌门和莫军主，都有希望在未来几十年内，跨过那关键一步。
届时四明仙城，有三位神尊佐证，在数百座仙城当中，也能排在中列，不是末流。
陈枫几乎已经看到了比肩继踵，繁华无限的四明仙城。
“时耶命耶，仙城升天之前，你们也不会想到，会是一尊罕见的绝代大妖，来攻伐四明仙城。
攻城之战一旦开启，两族共鉴，是不容外力插手，你觉得此刻他们就算要逃，又岂能逃得掉？
倒不如拼一个死中求生，至少四明仙城一旦矗立，就可奠定四明山万年根基。
明章老祖犹在，叶飞、王青、你，也都幸存，那么四明山便不虞当下和未来。”
宇阳道人说到此处，也是唏嘘不已。
越宗丞和莫长春这样的人物，就是放眼上古几百万年，也都算得上一时俊杰。
却因为雀尊的存在，不得不在此刻饮恨。
修行之路，处处悲歌。
陈枫不言，不语。
温东狱站在明兰花儿身侧，仿佛雕塑化石，风吹不动，但他一身血气潮涌，已然声达于外，轰隆作响。
心绪之激烈，难以言述。
此刻，不知多少人，与他们一样，遥遥看向神尊战场。
有些人看的清，就见一朵巨大雪白莲花，撞上了那一只南明离火神凰，甚至听到滋滋的声响。
有些人看不清，只能见到那一团白光渐渐被火光吞噬。
南明离火神凰，果然缩小一圈。
而巨大睡莲也好，仙蜃天心道场也也好，还有越宗丞本尊，已然不见。
虽然低阶妖兽和低阶修士，还在生死搏战，但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了声音。
一位能抗衡妖尊的半步神尊，就这么陨落了？
悬空的莲台、莲剑，呜咽一声，径自破开虚空，不知所踪。
王青眼前，似乎闪过那一席身影，从他进入四明山的第一日，就一直稳稳地坐镇在求道殿中。
为他熔炼巫神神体，同他说“化执”，总是将他的功劳，记在功劳簿上……
问心果、元始遗地、衍道镜、玄都法！
王青闭了闭眼睛。
然而，战斗还不曾结束。
当南明离火神凰和巨大睡莲相撞之际，莫长春头顶的先天道场，已然开天辟地，只是此刻却没有生出无量开辟之光，反而有一点绿意。
眨眼之间，这绿意就从一颗种子，成长出一颗参天巨树来。
莫长春的神体是什么？
王青曾经十分好奇，但今日揭开秘密之时，却叫他不忍去看。
先天灵根，人参果树。
这一株人参果树，撑天立地，无数根须，仿佛纵贯五古，弥漫着古老的先天气息。
强大的不可思议。
“若是莫军主的修为再进半步，哪怕初入神尊，以人参果树的根底位格，也绝对不会怕了南明离火！”
奈何！
这一株人参果树，一旦生出，也毫不犹豫，迎着南明离火神凰而去。
相持一阵后，赤光渐渐压制青光，一点点将整棵树覆盖住，将它吞噬进去。
三日碑，同样呜咽一声，跳入虚空，难觅踪影。
陈枫下意识看了一眼王青。
四明山众人，其实都知道，莫长春眼里，一种弟子里，王青最是不同。
虽说四明山没有师徒一说，但王青，得传莫长春许多神通功法，可以算作是他的衣钵弟子。
两人情谊，更胜一般师徒。
王青见那人参果树被吞噬进去，脑海里竟没有任何画面，连记忆似乎也消散了，难以想起。
只充斥着南明离火的赤色光芒。
他要记住。
陈枫没有看到王青脸上有什么剧烈的表情，又突然反应过来，王青戴着天心面具。
他顺着天心面具，从眼睛，看到嘴巴，然后便见到，有两道血泪，从王青严丝合缝的下颌皮肤里，突然淌了出来，滴在身下。
“师弟！”
血泪成烟，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枫怔了怔，又看向叶飞师弟，叶师弟同样死死看着那一团南明离火，哪怕眼睛被刺激地血丝弥漫，也不挪开。
他，也在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