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一夜好睡,贾母却辗转难眠。
白日里看过宝珠,她打了个盹,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睡眼迷蒙时,恍惚看见贾珍媳妇冯氏袅袅婷婷地从外面走进屋里来。
她一身盛装,满脸含笑地打趣:“婶娘好睡!侄儿媳妇今日回去,婶娘也不送我一程。咱们娘儿俩素日里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来同你道个别。”
贾史氏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嗔道:“你身子大好了?哪时从温泉庄子回来的?许久不来看我,还说和我好。你要回哪儿?还是温泉庄子?”
冯氏“噗嗤”笑出声,又道:“时间不多,婶娘且听我说几句。”
“你说。”
“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不可,别人未必中用。”
贾史氏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婶娘你还信不过?虽说上了年纪,每天也能吃一大碗碧梗粥。”
冯氏莞尔:“廉颇老矣,尚能饭。婶娘自来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比不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
贾史氏嗔道:“你今儿胆子不小,竟敢当面排揎你婶娘。没大没小。”语气里却没有怪罪。
冯氏又笑:“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登高必跌重。’如今咱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年,倘若一日乐极生悲,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
贾史氏听了这话,心头不快。
老太太最忌讳“晚年不祥”,不爱听看衰的话。
不过,不爱听却也听的进,还是道:“是极,但哪有法子永保无虞呢。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是人力所及的。”
她老了,不想费心筹划,子孙自有子孙福,且交给珠儿吧。
冯氏忙道:“能在今日荣华富贵时筹划好将来败落时的基业,就可以长保家族兴旺。如今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办,若把此二事办妥,则日后可保无虞。”
贾史氏:“什么事?”
冯氏笑道:“一是祭田。二是族学。”
“朝廷有规定,便是家族有罪,祭田产业也不会罚没入官。”
“趁今日家中富贵,在祖坟附近多置办田庄、房舍、地亩,以其产出供应族人衣食。便是败了,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路。”
“族学虽已设立,但并无规矩,亦不够重视,还须严格管理,为家族多多培育良才。”
“最怕的是族人以为荣华不绝,贪恋一时富贵,不思进取。一旦祸事来了,大厦将倾,无人能力挽狂澜,岂不悲哉。”
不等贾史氏发问,她又急急道:“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那不过是瞬息繁华,一时欢乐,万不可忘了‘盛筵必散’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了!”
贾史氏忙问:“有何喜事?”
冯氏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娘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
“什么话?”贾史氏被冯氏的神神秘秘搞得心慌意乱。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冯氏吟唱着,轻飘飘的出了门,转眼便不见了。
贾史氏还想再问,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
这丧音一下便将她惊醒了,她忙问:“怎么回事?”
鸳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哀戚:“东府珍大奶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