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掐在宗世耀脖颈上,凑近了,附耳道:“宗世耀,今日我来,本不是为了问罪,而是为了定罪。若是明日陛下亲至,你宗家上下砍头怕是都得砍上三日!要知道,外间那个小娘子跟在你身侧多年,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招了。”
说完,他直起身子,颇有些怜悯地看着宗世耀,继续说道:“另外,脏活全由你做了,宗世明如今可是置身事外,若你坦白,我也许能为你在陛下面前讨着些宽恕。”
能吗?
宗世耀眼睛一亮。
可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可是抄家灭门的罪,他若是招了,陛下能饶了他?只怕会第一个将他砍了。
如此一想,他偏头看向了屏风后头,那里眼下悄无声息。
余袖会招吗?又会招什么呢?宗世耀在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始终不动声色。他只要稍稍细想一下,就猜到了姜越之一定是没有实际证据,才会这么翻墙入室地进来将他给绑了。
于是,他再度摇了摇头。
姜越之也不恼,啪的一声又是一把巴掌甩在了宗世耀脸上,阴恻恻地说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并没有把握住,可惜了。宗大人,但愿你人头落地时,你家阿兄能记得给你烧一张纸钱。”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声。
后头的沈娇娘听到之后,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了宗世耀这头来。
她手上拿着副袍子,在丢宗世耀身上之后,将他嘴里的布团子给扯掉了,接着便附和着姜越之刚才的话,恐吓宗世耀道:“尘埃落定,宗大人上路前,可要喝上一口断头酒?”
“你什么意思?!”宗世耀大惊失色,他怎么听着是要动私刑。
沈娇娘信手将布扔在了地上,睥睨着宗世耀,说:“我的意思是,宗大人您可以上路了。刚才姜国公也说过了,今日我们来,本不是为了问罪,而是为了定罪。既然宗大人不招,那我们就只能提着人头去见陛下了。”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把玩着了一把银色的小刀,两指接着刀柄在转动,银色的寒芒叫宗世耀背脊都僵硬了起来。
在沈娇娘动手之前,宗世耀大喊了一声,“我说,我说!”
外头的那声口哨便是车夫给姜越之的信号,这说话他们的人马已经到了,并且已经将村里的护卫都给控制住了。
姜越之十分嫌弃地看了宗世耀一眼,说道:“现在要说,晚了!宗大人,下辈请早。”
一个唱白脸,那另一个人自然就是唱红脸了。
沈娇娘伸手挡了姜越之一下,略有些嗔怪地说道:“姜国公何必这么着急?长夜漫漫,我们不如听听宗大人要说什么。”
宗世耀十分感激地看了沈娇娘一眼,说道:“多谢,多谢。”
“少废话,要说就快点说。”姜越之声音地截断他的话,转身坐了回去。
“宗大人细细讲,讲清楚了,我们也就能斟酌斟酌,看看如何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沈娇娘跟着坐下来,她刚才在江余袖那儿听到了一个故事,眼下再听宗世耀说一遍,自然就能比对出其中的真假来。
“我,我在河州,的确是干几日捞钱的营生……但这是我阿兄让我做的,本不是我的本意!”宗世耀垂下头去,嘴唇抖了抖,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
河州离和义府远,但离安西将军府近。
宗世明这个和州刺史当的还算出色,政绩拉出来,也是像些样子的。但他在这种凄苦地方待久了,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什么东西来钱最快?
毫不意外的,宗世明瞄上了关外的胡姬。
但作为朝廷官员,他若是干上这等营生,一旦被发现,那就是要被免官训斥的。所以他想到了让宗世耀来做。
也就是这么一来一回的倒卖胡姬,宗世明发现了一条更加容易赚钱的法子。
安西将军府里的长史张修,是个明面上的正人君子,私底下却是三番五次出入胡人开设的风月场所,流连忘返。
宗世明在发现他这个秘密之后,辗转多方,隐晦地送了张修几个胡姬。
有了交情,那后面也就好办了。
张修为宗世明在陇右道提供诸多便利,言谈间,更是暴露了骠骑将军沈越对他的信任。
此时恰逢司马昱在和义府谋算。
这厢狼狈为奸之下,宗世明拉起了一个完善的,通往回鹘的底下贸易之道。
但宗世明相当聪明,这买卖是断头的买卖,所以他丝毫不沾自己的手,更是不准宗世耀直接去接洽和义府那边的人,每每交易,都是多方交接,谁也不认识谁。
司马昱那边更是乐得清闲,他不用去愁如何搭建运输线,便能直接同回鹘可汗交易,只需要给宗世明一些佣金便可。
当然,凡事到最后,都不可能尽如人意。
沈越发现了张修的背叛,却又因为回鹘人的大举进攻而没能及时收拾了张修,使得消息走漏,令宗世明等人有了时间撤离。
说到最后,宗世耀苦苦哀求道:“这些都是我阿兄指使我的,还望两位大人帮我在陛下面前陈情!我阿兄不肯收受金银,所得都是一些通过各方势力辗转递交的宅子铺子。那些东西我都有记录,都对得上!”
即便是亲兄弟,那在做事时,也难免心存防备。
“回鹘工艺的珠宝又是怎么一回事?”姜越之问道,既然宗世明不收金银,那么为什么宗世耀会辗转典当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关内的首饰?
宗世耀面皮一僵,答道:“是,是我没照阿兄的意思,私下里收了些胡商的好处。”
运送一次铁矿,回鹘人那边还会额外给伤人佣金,十分可观。这活也就变成了香饽饽,那些个胡商排着队来找宗世耀,寻常金银是买不着宗世耀首肯的,所以他们才会暗地里塞给珍贵的首饰。
沈娇娘好笑地看着宗世耀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如倒豆子一般地往外倒。若不是他贪心,今日这一出戏,她就是想唱,都没处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