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百多份入榜的试卷中选出前一百名,这一百名女学子共赴金銮殿亲面皇帝,接受考问。其后,这一百名考生中,会由礼部与吏部主导,皇帝亲令,分三甲录取。
一甲三名,称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其中,二甲与三甲头名称传胪。
到了这儿,便都算是朝官了。
但也只是算。
进士放榜示下之后,尚有一道关试。
由进士与同进士例纳朱胶绫纸之直,赴吏部南曹,试判三道,之后,才能被选为正经的入流朝官。
这一些便不在沈娇娘需要负责的范围之内了。
她下了朝,本是想要直接回女学,却被李绩身边的内侍给拦住了。
“沈祭酒,陛下请您勤政殿见。”内侍笑吟吟地展臂做了请的样子,敛眸说道:“您这几日可是忙坏了吧,陛下可是日日念叨着您呢。”
沈娇娘跟在内侍后头,也没搭话,沉默地走着。
李绩坐在勤政殿里,等来了沈娇娘,便急不可耐的挥退众人,将沈娇娘拉到了自己你怀里。
他以下颌摩挲着沈娇娘的发顶,呢喃道:“我的娇娘如今可真是耀眼,我真怕抓不着你……”
这话听在沈娇娘的耳中不免心惊。
“陛下说的什么话?娇娘永远是陛下的娇娘,在宫中如此,在宫外亦如此。”沈娇娘伸手环着李绩的腰,侧头贴在他胸膛,软糯地说道:“娇娘如今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娇娘感念于心。”
李绩嗅着鼻尖馨香,心头一软,笑了几下,说:“既然如此,将女学搬到宫里来吧,你如今身上的尚宫一职可是没有卸下的,不如两肩起挑,帮朕一面打理女学,一面打理后宫。”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娇娘都听陛下的。”沈娇娘嘴里说着甜丝丝的话,眼中却已经是冷硬无比。
果然,在李绩心里,她最好只是一只飞在他掌心之中的金丝雀。
但凡有些微的偏移,他都会想要收回一切。
如果沈娇娘不同意搬进宫中,只怕明日那些酸腐文人就会想闻了风的恶犬,冲上来将女学啃食而尽。
毕竟女学只是他用来制衡何氏的其中一种手法,而不是唯一。
“娇娘这几日瘦了。”李绩称心如意地将沈娇娘抱在自己膝盖上,掂了掂,“还是在宫里好,在宫里我便能多照拂你,不至于让你在外受累。”
沈娇娘听着李绩满嘴冠冕堂皇的情话,倒也是一点儿都懒得去置气了,她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说要挪女学,李绩当天就下了旨。
于是乎,淑景殿的那位又开始摔摔打打了。
宋玉是何人?
其乃是前朝状元,容颜绝世,文采斐然,当年在金銮殿七步成赋,惊绝天下。尔后,宋玉拒绝了皇帝赐官,在长安城里滞留百日,著文百篇之后,挥袖离去。
他游遍大兴南北之后,于南轩湖大醉三日,投湖而亡。
女子恩科这题目,以宋玉夜游南轩湖,饮酒作诗为题,又要以闲庭信步,豪气干云为韵脚,足以见得出题之人的阴险,
不用想。
十有八九就是拿着这答案做文章的裴东河了。
沈娇娘抚平被拧成了一团的卷页,抬眸朝裴东河一礼,问道:“裴尚书觉得,这答案哪儿不好?”
裴东河拂袖哼了一声,说:“这赋虽然是押中了韵脚,可立意哪儿有闲庭信步之意?宋玉是何等天才,岂能同赋中这般无病呻吟?”
“笑话!”
一声高喝。
喝得裴东河的胡须都抖了三抖。
接着,沈娇娘高举试卷,朗声道:“宋玉当年为何三拒先帝?不就是因为朝中多了你们这一群酒廊饭袋!他有何豪气干云,有何闲庭信步?他于南轩湖夜游醉酒,写下的绝笔诗是在赞颂你们这群人吗?不是!他是在缅怀我大兴曾经的辉煌,并唾弃着你们这帮蠢货!”
宋玉写首绝笔诗至今还刊在文思殿里,诗中看似豪气万丈,却暗含悲凉。他怀念着大兴曾经的盛世,亦感念着当初征战四方,英勇无比的皇帝。
而等到宋玉成状元时,英雄迟暮。
满朝皆是唯唯诺诺的怂蛋。
沈娇娘那最后这四字可以说是差点将裴东河的人都给气厥过去,他兜着袖袍指着沈娇娘你你你了半天,被程智中给拦了下来。
“裴东河,十九岁入朝为官,如今六十九岁,在朝五十年,从礼部一区区主事坐到如今这尚书之位,却只花了十五年,靠的是什么?”沈娇娘一点面子不给,冷眸看着被程智中连忙按着人中的裴东河继续说道:“靠的是你出身裴家,世家子弟,就算以主事起步,想要做到尚书,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她环视一周,对着无数怒目瞪她的大臣继续说道:“陛下不敢说的,我来说,陛下不能说的,我来说!你们这群酒廊饭袋!陛下病故,司马昱带兵闯宫时,你们在哪儿?西北十三州沦陷,我朝将士生死相搏时,你们在哪儿?南方水涝,百姓易子而食时,你们在哪儿?北境饥荒,赤地千里时,你们在哪儿?”
“噗——”
裴东河一口鲜血当庭喷出,接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程智中不敢叫,只能托着裴东河,朝着龙椅上的皇帝跪了下去。
李绩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嘴角尚有一抹嫣红的裴东河,摆了摆手,示意程智中带着裴东河赶快出去。
如此,程智中才得了令,连忙使着一旁同为裴东河学生的几个大臣抬着裴东河出殿,寻御医去了。
等到程智中几个人带着裴东河下去,这殿里也就愈发地安静了。沈娇娘的每一句话都敲在在场老臣的心尖上,但无人敢应,无人敢出列。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片寂静之中,姜越之笑着抬手抚掌出列,说道:“我觉得沈祭酒说得实在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