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笑了笑,将手中茶壶放下去,“伙食可合胃口?”
他停了停才接话,“还行。”
我不再笑了,坐直了身子,手微微绕到身侧去,“吃过晚饭了吗?”
纪先生的眼睛垂下来,我也不知他在往哪儿看,总之很沉闷地到了一句:“未曾。”
想来他也还未吃饭,我得了他回答,左右衡量一番,决定一起吃顿饭拉近一下感情。
大抵是我多想了,他可能从小没受什么教育,见到陌生人总是本能的撒谎。
再说,我们都救了他一条命,他总不至于恩将仇报的罢?
我点点头,知晓门口尚哥候着,将水杯推给他后就往门边去,一边走一边说:“那算正好,我叫人将晚饭端上来,咱们一起吃了。”
按道理来讲,从前这些事儿并轮不到我来做。从前父亲在时,由父亲待客;父亲从了军,家中由母亲主事时,也多是母亲亲自招待。
但现在,夏家就剩我一人了。
着实有些难过。
我手都已经搭在了门把上,正要拧开时,身后的纪先生似是极其不解地问了我一句:“你要同我一起吃饭?”
“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头看他,“不然呢?我倒立吃饭啊?”
“你!”纪先生似乎被我的话气到了,他的眼神又暗一分,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儿:“你一姑娘,独身一人,也敢与外男吃饭?”
我沉默了,转过身来对着他,朝他招了招手,又回去坐下:“来,咱俩好好唠唠。”
纪先生拧着眉头瞅着我,“什么叫唠唠?”
……我发誓,他眉头已经打结了。
我被气笑了,这回倒是真确定,他不是装的来耍我,他是真傻,傻得像极了几百年前的土老帽。我坐在他对面,歪了歪头,“你觉得你在哪儿?”
他这回老实了,也不看我,就低着头:“我不知道,你说是你家。”
“我看你觉得你在天堂。”我毫不客气地嘲他,避免他再问出什么“何为天堂”一类的儍问题,又道:“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许回问。”
纪先生终于肯抬头了,瞧了我一眼又道:“不公平。”
“在这里,我是主,你是客。”我喝了口水,道:“主问什么,客答什么,我这儿没有主随客便的理儿。更何况,……。”
我把“你就是个傻的”艰难咽回了肚子里。
听到这儿,纪先生终于肯配合了,但还是有些紧张,头上的毛一直翘着。我看得想笑,又憋住了,问:“你怎么来的上海?”
纪先生茫然,但只茫然了一瞬,刚要张口,我马上堵回去,似笑非笑道:“别撒谎,我听得出来。”
笑话,一个傻子撒谎我还听不出来,那个傻子很有可能就是我自己。
他果然顿住了,但还是不太信我。我微笑着道:“你若不肯说实话,那天你怎么被抬进来的,我就怎么抬你出去埋了。虽然现在外头没雪,但扒光了丢外头,少说也能活个两三个小时吧。”
我扬了扬下巴,“你穿的衣服,是我家的。扒了不介意吧?”
纪先生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总算是愿意吐字了:“我……被仇家灭门,正中心口被捅了一刀,应当是滚下了山。”
我:“……”
你说了等于没说。
上海有山吗?
没有。
那你他娘的滚的是哪座山?愚公移山吗???
我气得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继续道:“你叫什么?”
“纪惟青。”他的语气很肯定。
我定了定神,问:“多大?”
纪先生抿着唇算了算,道:“二十八。”
我:“……”
大哥,你顶着一张也就二十来岁的脸,理直气壮地跟我讲你二十八?
现在的竹笋长得都这么扭曲吗?内心成熟?未老先衰?
我气笑了,拉着脸问他,“你知道现在是几几年吗?”
纪先生抬头看我,眼神落在我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的雾气渐渐聚拢了,又沉下去。
“嘉熙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