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记烟杂店。
宁承刚正在看报纸。
这是一份前天的《青岛晚报》,头版刊登了汪填海在迎宾馆会见中外记者,发表的‘重要讲话’。
大标题是‘汪填海先生阐述和平运动之三点共识’。
“我对于和平运动抱有以下几点见解。”
“其一,和平运动乃是从东亚大局着想,确有见于中日两国非和平不能共存共荣,并非以战败之故避难苟安也。”
“其二,和平运动乃中日两国百年大计,应从共存共荣之见地深植其基础,并非求一时之宁息也。”
“其三,和平运动乃是从一种主义、一种信仰出发,确有见于中日两国战争则两败俱伤,和平则共存共荣故不惮艰难,不恤牺牲之处,并非出于权谋术数之观念也”。”
在这篇新闻报道的后面,还有汪氏宣传大将林伯生的一篇社论,对汪填海的“和平思想”大加吹嘘了一番。
宁承刚的心中他叹了口气。
若是以往,他看到这样的报纸报道,会破口大骂,一口浓痰吐出去‘汉奸’!
可是现在。
他苦笑一声,一夜之间,他和很多青岛站的兄弟,就这么的也成为了汉奸!
他想过抗争,想过宁死不屈,不过,这些坚强在看到沙东光被李萃群一声令下就杀害后,就那么的迅速的烟消云散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怕死,可以直面死亡,但是,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自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是多么的沉甸甸。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小伙计,也是自己的手下戴果坐在门口的长条板凳上,一直在长吁短叹。
“戴果。”宁承刚喊道。
“东家。”戴果走过来,他还是习惯称呼宁承刚为东家。
“别想那么多了,事已至此,没法回头的。”宁承刚说道。
没法回头了吗?
戴果的眼眸中有些迷茫。
“东家。”他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宁承刚看了一眼里间,然后警告的看了戴果一眼,示意他说话小心点。
“俺听说,当了汉奸,进不了祖坟的。”戴果忧心忡忡说道。
“闭嘴!”宁承刚脸色大变,他压低声音,警告戴果,“我们是追随汪先生的和平运动,不是,不是汉奸。”
戴果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耷拉着脑袋回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长条板凳上。
汪先生的和平运动太深奥,他不太懂,他只知道汪先生是汉奸,这是站长和兄弟们天天说的。
他只知道,日本人来中国杀人,放火,糟蹋姐妹们,都说日本人要灭了中国,这是强盗,怎么能和强盗和平呢?强盗不杀光抢光会罢休?
宁承刚的心情更糟糕了。
他在心中苦笑一声‘祖坟’。
祖坟啊。
自己这样子的,大概是入不了祖坟的吧。
然后,他又想起一起投诚的兄弟中,有人说以后日本人早晚占领全中国,大家都是日本人了,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了。
且不说能不能进祖坟,老祖宗大抵是不会认的吧,宁承刚心想。
……
就在这个时候,宁承刚看到戴果突然站了起来,不仅仅站了起来,戴果还愣愣的看着门外。
宁承刚的心中咯噔一下。
特工总部命令尤记烟杂店正常营业,让他们在此的目的是什么,宁承刚自然是知道的。
这是一个陷阱,针对情报科课长胡泽君的陷阱。
能够令戴果大惊失色的原因,显然只有一个。
宁承刚将报纸卷在手中,快速绕出柜台,走到了门口,然后他就看到阔步走来的胡泽君。
不要啊,不要过来!
宁承刚心中大声呼喊,他甚至想要喊出来向胡泽君示警,但是,他不敢。
店里藏了三个日本宪兵。
在小店的四周,也早已经被日本人暗下里包围了。
胡泽君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宁承刚,他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微笑点头,脚步也加快了。
……
尤记烟杂店隔壁是一个巷子,巷子口的角落里。
“长官,有人过去了。”一名日军宪兵对仓田训广说道。
“盯死了。”仓田训广咬了咬嘴唇,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正要走进尤记烟杂店的男子。
此人不是沈溪。
他首先排除了这个可能。
“宁老板,我上次要你帮我留意的海货可到了。”胡泽君走到店门口,问宁承刚。
“抱歉啊,丘老板,这几天天气不好,没有收到什么像样的海货。”宁承刚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说道。
胡泽君的眼睛一眯。
宁承刚的回答是‘有危险’的意思。
他深深的看了宁承刚一眼,却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已经叛变的手下,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会向自己示警。
常理来说,他这个时候应该转身就走。
但是,胡泽君担心自己这样做会成功逃离敌人的抓捕,他有片刻的犹豫,就那么的看着宁承刚。
……
“走啊!”宁承刚突然大声喊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了勇气,他就那么喊着,“走啊,有鬼子!”
胡泽君没有再犹豫,他转身开始逃跑。
……
“巴格鸭落!”仓田训广气的骂道,直接拔出腰间的南部手枪,朝着天空就是啪的一声。
随着这一声枪响,日本宪兵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店里,三个日本宪兵双手端着步枪冲了出来。
“科长,走啊,走啊。”宁承刚一把拿起柜台上的剪刀,朝着日本宪兵那明晃晃的刺刀迎了上去。
他将剪刀掷出去,剪刀击中了一个躲避不及的日本兵。
“しれ!”另一个恼羞成怒的日本宪兵狞笑着,三八式步枪的刺刀狠狠地刺入了宁承刚的胸膛。
‘好疼啊’!
宁承刚在心里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竟然有勇气那么做。
自己真傻。
活着不好吗?
也许再来一次的话,自己就没有那个勇气吧。
不过,脑子里一个声音却又在嘶吼着问,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