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在主房,坐在洒满晨光的桌前,静静擦拭着手里的软索流星,天已大亮,夫君因为宿醉,仍未醒转。
账册就在手边,她却无心查看,专心致致地腹稿着某些大事。
妾,可以纳,但必须开诚布公、名正言顺。
客,不能留,非要留,就带到郭家,绝不能给庄子添烦。
生意上的事,她可以不过问,可她打算建立自己的事业,这一点他不许反对,这些天,她已经向大家证明,就算是偌大的山庄,她一样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想说的话,好像无数水蛇,纠结缠绕在腹间,莽莽胀胀,使她微微战栗,渐渐双眼迷离……
这些时日所经历的百种忐忑与痛苦猜忌,在暗中集合成一个带刺的大铁球,以势不可挡的模样,疯狂追赶着她,使她压根没有喘息的余地。
只能拼命向前逃去,哪怕有一双眼睛,有一只手,曾目睹过她的困境,曾想过拉她一把,那都是对她的怜悯与救赎。
只可惜,皆没有。
传说世间有九墟圣主,能通过交易,帮人实现愿望。
对此,她本是不信的,直到这趟小阳进京,竟与之有过交集,这倒不免使人生出一分妄想。
如果,倘若,可能的话,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真想见一见这位圣主,求她为自己实现一个愿望。
冷然间,几声噪鹃的嘀咕传来,声源的位置离她很近,简直好像就在耳边,她有所疑心的一回头,却空空如也。
屋里迷散着香椽的气味,好闻又宁神。
眼皮渐渐发沉,一瞬间失去记忆,等一回神,头已经贴在桌上了。
这可真是奇怪,她仿佛看到有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冲她缓缓开启,近在她的眼前。
她全身被强烈的光束包裹着,朱门的那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一种凝固的状态,说不清那一片黑暗里会存在、会出现什么。
会是充满烈怒的地狱光景,还是带着永恒的隽永气息的死亡?
会是充满了泥沙与咸苦味道的水底,还是露意萦满全身的黎明前的花园?
直到一只红色蝙蝠从门中闯出,她才敢确定,原来门里是有生命的。
过了一会儿,一只额头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黑猫停在无尽的黑暗里,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后,优雅地舐舔起左前爪。
这只黑猫的双眼,是一种诱人的禇色,好像秋季带霜的红柿子,又像针扎破肌肤,成团凝固在指尖的模样,带着一点死的味道,又有一点浑然天成的不屑。
终于,黑猫张开口,用箜篌般空灵又缥缈地嗓音对她说道:“迷路也是行路的一部分,恭迎贵客。”
说完,便是充满讥讽的一笑。
她头皮发麻,浑身一紧,却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仿佛用了一朵昙花绽放的瞬间,或是一只蝴蝶找到下一朵花魂的光阴,她迈过门槛,一弹指,斗转星移,一切都变了。
足足有四个她那么高的月亮,挂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四下空气稀薄,银晖如霜,她却并不感觉冷。
她感到自己的肩头在不受控制的抽动,她听到自己的呼吸从未如此深沉过,心跳从未如此缓慢过。
四下静的,回响着她的呼吸。
脚下渐渐漫开蓝色的荧光,她好像站在一面无边无际、无棱无状的铜镜上,镜面上铺满了冰凉的水。
又好像她站在像铜镜一样的水面上,水面清楚地倒映着整轮月亮与孤茕茕的她自身,水托着她的重量,她却无法踏出水的半分涟漪。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离月亮似乎更近了,又似乎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