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手按着心口,伤怀道:“我晓得、我晓得你还怨着祖母狠心,可你的父亲呢?琰华呢?男儿有泪不轻弹,为着你,却是掉了多少眼泪,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躲在外头不回来啊?”
繁漪心头微紧,只望了廊下的一盆盆大团菊花,在薄薄的温热雾霭中,那花色晕染了仿佛春日姹紫嫣红的温柔明媚,并着胸腔里慢慢弥漫的酸苦滋味,最后却绞成了一团,晦暗一片。
慕孤松看着她这样疏离,晓得她心里自有心结未解,总算人还在,好好的,清孤的面上缓缓一笑,问了琰华道:“在哪里找到遥遥的。”
紧扣的双手落在冬日晴暖的阳光里,在掌纹相覆之间,仿佛有嫩芽正在努力破开湿黏的土。
琰华简短道:“当日是沈凤梧配合了遥儿拿下姜元赫的把柄,她受了重伤,一直住在沈家养伤。我也是半个月前才见到她的。”微微一默,“既然遥儿还好好的,今日来与长辈说一声,八字我已经送去法音寺了请了大师再占吉日。”
老夫人频频点头,耳上的翡翠耳坠晃动了沉稳的光泽,试了试眼角,欣慰道:“好好好,自然的自然的。好事多磨,总算还是团聚了。”
繁漪用力挣开他的手,淡漠道:“我嫁不嫁,嫁给谁,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任何人替我做主!”
慕孤松仿佛终于看穿女儿假死不肯回家的原因,微微一叹,点头道:“当初是我考虑不周,已经铸成一次错,便不要勉强了。由得遥遥自己做主罢。”
琰华凝着她的眉眼,紧紧握着她的手,半点不肯松开,语意沉沉不容拒绝:“不勉强,不后悔,我想和她在一处。这门婚事,不能作罢。”
老夫人闻言便安下心来,劝道:“遥遥,你和琰哥儿的婚事是双方家长一同定下的。你既安好,总是要完婚的。”
风拂过面颊,有刺骨的疼,繁漪冷然一笑:“慕繁漪已经死了。”
瑞雀衔花织锦夹袄仿佛大山压在老夫人肩头,她不明其中复杂,伤心道:“就这样生祖母的气么?连家也不回,爹爹、未婚夫、外祖家都不要了?”
繁漪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院子,是她度过人生里最最无忧时光的地方,耳边依稀还有她欢笑的余音,然而这欢笑就在一瞬间破碎断裂,只剩了无尽的挣扎。
仿佛是十数年来的痛苦凝聚到了无法不发泄的一刻,缓缓挑了抹笑纹在嘴角,在晴线下却只叫人觉得无比凄凉。
淡淡而道:“为什么要回来?这个家里没有光亮,没有希望,每一日都是黑夜。你们在这座宅子里挖了个深坑,里面填满了水,假装一切都是平坦的,把我扔进水里,居高临下的说着关怀的话,然后无动于衷的看着我在里面挣扎。”
“我在这个家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让我淌过那场死路的都是外人,甚至是容妈妈、晴云、冬芮,却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我在死亡里挣扎,而已。”
琰华抿了抿唇,望着她的青丝无依无助的飞扬在她肩头,朦胧了一片淡青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从她邈远的神色里,宛若看到从前的她在这里如何艰难,而他、似乎从未帮到她什么。
那几年的痛苦,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而她,总是笑盈盈的对他说:没事,我可以应付,你好好读书。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还不够爱她,所以,理所应当的觉得她能应付。不过偶尔来看看,关心一二。
她不信他的情意,追根究底,始于深远的昨日。
老夫人连连摇头,目中有无奈与感愧:“遥遥啊,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辛苦,可咱们慕家有多难才走到今日你是知道。都是没办法啊!你是祖母一手带大的,祖母如何能不爱你?”
琰华缓缓松了手,看着她在庭院里游走,寻找往日的温情。
这样的温情可以慢慢填补她心底的缺失与寒冷,成为她的羁绊,让她无法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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