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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记得沈长安初到紫兰轩时,总是一袭红衣负手立于最顶层楼阁里的窗前,深色如墨的散发飘逸洒脱的垂至小腿,夜晚微凉的风穿堂而过,吹的烛火摇曳,映的那人的脸忽明忽暗。
若是有送饭的侍女轻叩房门,沈长安便会一瞬间僵直身体又很快放松,之后快步走到门后躲藏好了才会轻声的回应一句,而当侍女把饭菜放下离开后,他就会立刻反锁房门,生怕屋外有人进来。
纵是面对韩非时,那一双明眸眉宇间也总是写满了生人勿近,欲拒还迎的撩人不自知,惹的生性风流的韩非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上几眼。
他没有一双用剑的手,纤细的身子骨更不像是常年习武的人,但沈长安总是握着那把从不出鞘的长剑。
“说来可笑。孤曾为了他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于是他应允孤,来日会还孤一样他同样珍视之物。”
垂眸,抬腕,轻轻抚摸着剑鞘之上的菱形方格,企图从间隙中觅到这把剑前任主人残留下来的点点温度。
“他还了孤这把剑。可孤想要的,从来就都不是这些冰冷冷的东西。”
月色如华,照映满地斑驳。
镶嵌在剑鞘上的沉色碧玉在幽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加深了沈长安身上的几分清冷,化去了围绕在周身的柔和。
暖阳落下渐入西方,微微出鞘的长剑归于其中,苍穹之上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间静穆清幽,万籁俱寂。
“若非要有个名字,那唤它为‘止戈’吧。”
似是看够了楼阁之下的风景,沈长安转头,将视线投向不知在门口已驻足了多久的韩非。
韩非抬头与沈长安四目相对,似乎想要从那人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那人的表情与气场一样冷漠,盯了许久,也什么都没看出。
“我有一计,可保阁下褪其尘,忘其过,泛去旧时,唯有新事。”
韩非向前踏进一步,拂袖垂立,将一手背于身后,言语中尽是确信对方不会拒绝的自信。
“此计凶险,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孤为何要如此?”
沈长安轻笑,似是对这计谋毫无兴趣,但细细听去,却能发现其中的拒绝之意几近虚无。
“我给阁下一个承诺,无论此计成或不成。”
韩非停顿了一下,薄唇缓缓拉开一个狡黠的弧度,他向前几步,一步一字,一字一声,声声入耳。
“阁下,皆不用再杀人。”
窗外吹进来一朵粉色桃花,飘飘摇摇的停在了止戈的剑鞘之上,继而缓缓滑落。
“若你骗了孤?”
“若我骗了你。”
韩非抬手,任由那残破桃花在空中辗转,而后落入掌心。
“那夜的誓言依旧。若我骗了你、负了你,则必不得好死。”
窗外突然卷入一阵大风,猛地将房门推开,夜风袭人,刮得烛光闪烁,忽明忽暗,仿佛是在预示着这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信誓旦旦的承诺,天下苍生的道义,战国七雄的存亡,生即原罪的血统。
皆不可共存,不可同在,不可得善终。
若韩非不曾如此承诺,若沈长安没有全然信赖,
那之后种种,世事昭昭,或许都会有不同的结果。
沈长安从未负过韩非,可韩非负了他。
沈长安从未负过韩非,却负了除韩非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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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剑非攻,墨眉无锋。
江湖传闻,墨眉是尺,而非剑。
江湖传闻,墨眉是剑,而非尺。
何为墨眉?
墨眉是历代墨家巨子的信物,凡此剑出现的地方,所有墨家弟子都将听候调遣、无不从命。
剑身通体漆黑如墨,无刃无锋,平平若尺,无锋胜有锋,若内力高深之人使用,则可幻化出无以数计的无形剑气,威力不可估量。
沈长安是听过这个传闻的,也曾纠结过墨眉到底是尺还是剑,可当它实实在在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是不是尺,是不是剑,并没有意义。
墨眉是信物,也是武器,若使用者强大,尺可变成杀戮的剑,若使用者弱小,剑也只是尺罢了。
就好像盖聂是天下第一的剑圣,那他用的哪怕是把木剑,也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不过……剑圣大人不会真的用上木剑吧?
那也忒掉价了!
盯着近在眼前的墨眉,沈长安的思绪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飘到了盖聂身上。
“他不会跟你走的。”
话音刚落,身穿一袭黑白配色、带着斗笠完全遮住了样貌的墨家巨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沈长安身边,高举起手中的墨眉,道道剑气裹挟着深厚的内力直逼向卫庄,赤练见状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链剑要冲上去,却被之前趁乱回到了她身后的白凤按住了手腕。
“你现在上去,就是找死。”
纵是重伤至此,白凤凰依旧是那个美的不可方物的流沙天王,蓝紫色的长发随风飘动,脸色和唇色都因为过度失血而变的格外苍白,但那双锐利而英气的眸子依旧有着勾人魂魄的魅力。
赤练恨恨地瞪了白凤一眼,虽然知道他是在担心的自己安危,但在卫庄大人遭到攻击时袖手旁观,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动情到极致的人总是心甘情愿放弃理智的。
巨子的内力深厚,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但卫庄身为流沙主人以及鬼谷弟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刹那间便拔出了鲨齿与墨眉抗衡。
普通人打架多是肉搏,高手对阵是武器对武器,而绝世高手之间的战斗,多是依靠内力而不存在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的。
两个人虽然都没有太多的动作,但看的周围的人心惊动魄。
内力之间的对决是看不见的,亦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落了下风,就将受到致命的伤害。
“你为何还在这里?”
似是为了减轻自己焦躁的心情,赤练将目光转向了白凤,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人一遍,心中的担忧和疑惑又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