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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日冷,几场大雪下过,自翠云峰上眺望群山,莽莽白雪将数个山头裹成银灰。晨光撒下,镶成金银辉映的世界,无垢无尘、奇绝美绝,壮阔山河蓦然看去,竟有几分不真实。
上清观学艺的日子,已从最初的新奇有趣、渐渐沦为日复一日的呆板——每日两餐,晨昏诵经,上午习武打坐,下午做些清洗打扫、晒谷帮厨之类的杂活,入夜后便须全入居室,便溺皆在室角的一只带盖木桶中解决。
偶尔会有道人在靖室中教些琴棋书画,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杨朝夕对琴筝曲谱颇感得心应手,关虎儿、牛庞儿却时常守着一方棋盘厮杀半天,只有孙胡念喜在案桌之前写几个大字、画两枝梅花。四个小道童各有所好,原也是童心使然。
虽有轮值当知客道士的义务,但冬月香客寥寥,偶尔来得一人,当值知客的道童也必如获至宝一般,热情开门相迎,带香客上过香、拜了道尊,便由观主公孙真人陪同畅聊一番,或清谈、或占卦,甚至问及阴阳、谶纬、堪舆、岐黄、养生之类话题,公孙真人也不以为忤,皆娓娓道来。看得一旁侍立的杨朝夕、关虎儿之流心悦诚服。
这日长源真人携了杨朝夕,立在道观后的一棵古木之下,正诵持《道德真经》中的一段:“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杨朝夕便也学着师傅模样,拉长了语调诵持一番,长源真人点头嘉许。
长源真人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只是不喜权谋、淡泊功名,觉得于道心有所毁损,始终游离在朝堂边缘。虽早知这徒儿颇具灵根,但亲眼看着一个聪慧孩童每日进益神速,便如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般,心里也着实欣慰。
杨朝夕诵持完这一段经文,便急切地问长源真人经作何解。长源真人看着求知若渴的他,笑着徐徐解道:“世间诸色炫目,令人看不清真相,便如盲人一般。丝竹金石、诸般乐声,搅人心志,就会听不进警言至理,便如聋子一般。酸甜苦辣、百食滋味,使人沉溺其中,反而体味不到谷蔬之于人的延养之德……”
“师傅,若是如您所解。那徒儿岂不是再不用去看山看树?再不能抚琴弄笛敲钟?也不必再吃东西了?”杨朝夕拧住小小眉头,忍住不反问道。
“观色只为识性,餐食却为果腹,怎么可以非黑即白、意存偏颇?只是五音这一流,倒也该浅尝辄止、不可沉迷。须知丝竹歌咏之类,既是借以骋怀,便如香醪酒浆一般,皆能移情越性、惑乱心绪,以至于做出些偏激之事来,却算是一害了……”长源真人虽是笑语,但语气却已经有些正式了。
杨朝夕听了半晌,却不大肯服气,这却也少见。长源真人先是奇怪,旋即又释怀一笑,倒是自己有些腐儒的呆气了,方才一番话颇有几分说教的意思,失了道门的自在。便拈须笑道:“为师怕你玩物丧志,故有此一说。倒是为师有些操之过急了。”
杨朝夕急忙拱手一拜:“徒儿不敢妄言。只是听几名师兄提过,师傅却也会些神仙道术,飞天遁地、腾云御风什么的,却不曾教过徒儿半分。是担心徒儿闯祸、还是师傅藏拙呢?”说完又觉话语生硬、略有不敬,怕师傅生气,赶忙补充道,“徒儿遇上师傅,本是难得福分,不该贪心。只是……只是其他师兄颇有些厉害道术,徒儿见了,着实眼馋。”
长源真人伸出手来,在杨朝夕头上轻拍一记,笑道:“人小鬼大!难为你发几句牢骚,也能这样起承转合、前后周全,倒也有几分像为师身上的世俗之气。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要为师教你道法,也无不可,但为师想先看看你的根底,才好知晓你能学些什么,也算是‘因材施教’了。”
杨朝夕见师傅要考较他,立时来了兴致,错步挥掌间,将入观以来学会的两套拳法,行云流水地打了一遍。长源真人点头笑道:“形神合一,有几分道韵,只是功力尚浅,发挥不出拳法的威力来。我看你这拳脚中却有几分刚猛,应当是练过些别的拳脚兵器吧?也给为师演示一下。”
杨朝夕颇有些小得意:“上山之前,我们几个都跟着关世伯,学过些拳脚枪法,关世伯也是颇懂武艺的人!”说完也不啰嗦,几套军中擒杀拳法打了出来,虽然稚拙粗糙,倒也简单实用,的确是行伍中常用的一些拼杀招数。杨朝夕一通拳打完,还不过瘾,就山间撅来一根七尺上下的树枝,简单处理了旁枝,便假作长枪,虎虎生威地耍起来。
冬雪虽停,但山间人迹罕至,积雪全堆在山石草从之间,杨朝夕长枪扫过、便雪星四溅,回枪抽下,又将积雪打出一道深痕来,“呼呼”地一趟长枪耍完,周遭两丈以内的余雪也都遭了殃。杨朝夕打完收势,又将树枝一扔,在地上搓出几个硬实的雪球,退身跑出六、七丈,目光盯着方才那棵古木,甩手掷出,口中一喝:“中!”几个雪球便全打在树干上,碎作雪霰。
晴光照雪,树影流金。长源真人单手捋须,口含轻雾,神态逸然:“不错不错!根基尚可,懂些拳脚枪法,也算习武之人。只是所学略杂,又落了下乘。武人皆言‘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却非虚言。为师要教你的,便是‘练功’的法子。你可愿意学?”
杨朝夕心中激动,便拱手拜道:“弟子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