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真人正立在西斋院一间客房中,临窗而置的书案上,摆着名贵的纸笔、砚台。砚台边雕着一只瑞兽,正回头向他看去:黑白相间的头发、绾得齐整的道髻,被一根木簪别住,一丝不乱,道观和头巾都放在一旁的木榻上。他呆立一会,手中的笔才有了动静,却是就着明亮的宫灯,在纸上画着各种图案。
客房门响起,却是一个青袍石带、黑幞黑靴的知客管事,提着一只小些的漆盒进来了:“公孙道友!王宫使差下官来送些吃食,希望道友今晚稍辛苦些,把有用的线索写一写、画一画,明日他再与你面谈。”公孙真人冷哼了一声,却不回答他。
这知客管事也不尴尬,自行阖上门,退到西斋院中。院中却有七八名值岗的宿卫,这知客管事又附耳向领头的交代过,才出了西斋院,向王宫使禀报去了。
太微宫玄元庙附近也有处院落,是王宫使平日办公、休息的住所。这时正堂内灯烛辉映、亮如白昼,淡淡熏香将这布置奢华的正堂内,更添了许多捉摸不透的氛围。
太微宫使王缙在堂下居中而坐,左右各有一名道士斜坐在椅子上,恭敬且谦卑地听他说着:“我将公孙玄同留在这里,是有别的事情要办。你们既然抓了他的剑术传人,要套出那什么‘公孙剑法’,也由得你们去做便是。只是目前这公孙玄同尚未开口、我要做之事还没着落,便先不要伤了那道童性命,这几日或许还要用到。”
一名道士拱手道:“宫使大人差遣,我们莫不听从!只是他们龙兴观行事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一个小道童,抓回来半日,竟然一个字都没问出来!不如交予我观中弟子看守,保证妥帖……”
另一名道士反唇相讥道:“你们景云观便行事果决么!为何要扮作我观道人装束?还不是既想得好处、又想把自己摘出来!况且那小道童性子执拗、软硬不吃,不冻饿他几日,怕是也不会服软……”
那景云观的道士却是不屑地一笑:“林观主,原以为你比道冲观的展不休要好一些,才撇下他与你合作,你还一肚子牢骚!这道童可是我观中弟子盯住后抓到的,不过是穿了你几副道袍、用了你几个弟子当看守罢了。你龙兴观若是害怕,把人交给我们来审便是!”
林观主冷笑一声:“施孝仁,你倒打的好算盘!人既交给我们看守,我们也必会让宫使大人放心,只取剑法,不伤性命。今日已有不良卫和弘道观的来过了,看情形、只怕是你们的人做事粗糙,落下了什么首尾……”景云观主施孝仁微怒:“林云波,你是在教我做事么?即便落下首尾,我景云观也一力承担。绝不会让宫使大人为难!倒是你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是大丈夫所为……”
王宫使饶有兴致听二人争辩了一阵,才笑道:“都是同船渡水之人,莫再为这等细枝末节伤了和气!今日那弘道观尉迟渊,倒是带了一众弟子,跑到道冲观将展不休折辱了一番。以他的心智,本不是这般冲动莽撞之人,真实用意,应是为发泄不满、向咱们摆个姿态罢了。那展不休是枚臭子、微不足道,但这尉迟渊却是个人物。好在阴错阳差地、尉迟渊已被武侯铺的抓进去了,我已知会他们上官,多关上几日。待这边事了,或许不必见血,也能皆大欢喜。”
景云观主施孝仁、龙兴观主林云波见王宫使这般说道,便一齐拱手道:“宫使大人智高绝伦,我等愚不可及!”
这时那知客管事已经过来,在门外轻叩了几声。王宫使知是自己人,便叫了进来:“洪太祝,公孙玄同那边如何?还不肯交代么?”
洪太祝行了一礼,拱手道:“宫使大人,方才我以送吃食为由,进去看过了。那公孙老道倒是傲气,并不理睬于我。不过好像在书案那画些什么,想来该是与大人所期有关吧!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
王宫使闻言笑道:“他若能想通最好!便是硬挺着不肯说,我也有叫他开口的法子。林观主,既然那道童你们看着,便可取些那道童的随身物件来。若软的不行,我便见一见他,好让他有些顾忌!”
林云波低头应下,又与洪太祝等人略说了几句,才和施孝仁一起出了这所院落,在洪太祝的引领下,往另一处院落里歇息下来。
太微宫外,城市渐归于沉睡。洛水浩浩汤汤,自神都洛阳横贯而过,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声势渐大。系在洛水两岸的几叶扁舟,在湍急的河水里惊惶不定,似乎那拴着的绳索随时可能脱落,将他们抛入这雨夜暗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