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波没有再驳,由得下人伺候着穿上了披风,老夫人见到他这般听话,语气也好了些许,“坐那吧。你为着你儿子来,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了吧。”
季沉波又行了一礼,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道:“儿子想说,母亲不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忘归从小心里就有主意,这次前去棋阳县,必是筹划好了的,母亲不如信他一次。”
老夫人道:“你要我怎么信?当初你去西瑜关时,也说定会平安归来。”
季沉波淡笑,“相比较那些丢了性命的同袍,儿子已经算是平安归来了。”
老夫人把拐杖往地上一杵,“但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伤,已称不上是‘平安’。”
季沉波看着季忘归,“然则他亦是个男儿,身为男儿,若不能读书为民或习武护民,来这一遭又有什么意义。”
老夫人把手一挥,“这样的大道理,我未出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不必和我多说,我为了这大锦,已经折进去一个夫君,儿子也卧病多年,难道现在还要搭上一个孙子吗?”
季沉波道:“忘归从未上过战场,景焕兄多半让他在营中呆着,或者跟随左右,不过是让他吃吃苦罢了,母亲又怎会搭上一个孙子。”
老夫人默然了一会儿,“总之我说什么,你们都要驳我……我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尚有热血,为了劝住忘归,那些不吉利的话,我也算是说尽了,既然你们爷俩都这么执着,我也就不招人嫌了。”
季沉波立刻起身,垂手道:“儿子不敢。”
老夫人道:“你要是真不敢,就该进宫让圣上收回成命。”
“圣上金口玉言。”
“圣上的金口玉言是对旁人,对咱们越国公府……”老夫人的脸上竟爬上意思讽刺的笑意,“不是向来有求必应吗?”
季沉波默然了,老夫人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又道:“我确实是老了,从前我也觉得,男儿该走八方,但现在,我只希望越国公府能后继有人。”
“后继有人。”季沉波咬重了这四个字,又坐回椅子,满不在乎地道,“母亲,这对于越国公府来说,还重要吗?”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左溶溶听得云里雾里,想要拉着季忘归的袖子问一问,又不太敢,只能战战兢兢地道:“我……我觉得,我应该先出去一下,看看茶水好了没有……”
可是由不得她自己选,刚准备出门去,外面又奔进来一小厮,满脸惊恐地道:“夫人,夫人从佛堂里出来了,眼下已经到了门前,让小的来通报一声。”
老夫人眯了眯眼,“府里的事,是谁告诉她知道的?不是说了么,夫人专心礼佛,外事一概不用她出面。”
“小的……小的不知……约莫是夫人自己问的,守在佛堂的人说,夫人偶尔也会问起公子的事。”
“那就让她进来。”老夫人低声道。
左溶溶有些紧张。
她只在刚来越国公府时见了国公夫人一面,只一眼,便惊为天人。
那样的容颜,似沾染了晨露的桃花,又似画中留不住的九天神女,但她似乎一心礼佛,周身无一点饰,黑发里夹杂着银丝,目光清明却没有什么情感。
她那时候看到左溶溶后,说了一句“只当是在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忘归”,连饭都没有一道吃,就回到了自己的小佛堂,连饭都没一道用。
老实说,便是美则美矣,却让人不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