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可此刻却只能把声音往喉咙里咽,我挨着她抽泣,什么也不想说。整个屋子黑漆漆的,门窗紧紧关着,她轻抚我的脸颊,看我埋头低声抽离。此时我多希望爹娘还在,哪怕英子从房间里走出狠狠揍我一顿怪我那么晚回家也好。
我坐在地上哭泣,她蹲在一旁陪我,一句话也不说。
从不忘却的味道传进鼻腔,勾画出很久以前这里的画面,画面里有和爹为了数学题争论的吵闹声,还有英子拿鸡毛掸追着我撵的打骂声。
而所有的一切,又在黑暗里消失。
推开英子的卧室门也是,瓶瓶罐罐的摆在梳妆台上,床上的被子整齐地铺着。
还有巨大的木制衣柜靠在角落,我用力把它彻底扶正,从里面摸出两床厚棉被唤潭安回房睡觉。
躺卧于床的我睡得格外安心,即使后山树林里间或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内心也毫无波澜,因为我知道爹娘一定在天上保佑着我。
倒是潭安,趴我身旁翻来覆去,硬是要和我挤一个被窝,我听见她心脏剧烈跳动,连床板都跟着轻微振动。
“姐姐害怕吗?”我问。
“不怕,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妹妹的爹娘也会保佑着我。”
希望她真的不再害怕,我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说到底这间屋子死过人,若角色互换我一定会吓得情愿睡在院子里也不敢踏足半步。
“姐姐安心睡吧。”我侧身环住她,轻吻她的嘴唇,贴在耳旁低语,“我爱你。”
出于无处可去,我们只能在这房子里干坐两天,我俩什么事也没做,渴了就偷偷烧水,饿了就让潭安去镇上买些吃的来。
就连走路都恨不得弯着半个身子,生怕被过路人看了见,她好像不再担心,变得十分自然。
白天的房子到处都飘着灰,一看便知很久没人来过。
我想替英子房间打扫一下,用着湿抹布到处擦拭,房里乱糟糟的,潭安想来帮我却让我支了出去。
梳妆柜最底层躺着一个深红的薄子,我翻看一看,竟然是个存折,上面落了许多灰。
而里面的纸张却干干净净。而这张存折上,却写了一个天文数字,看得我瞳孔放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好像英子在身后盯着我一样后背发寒。
我猛地想起法院里英子哭得悲痛欲绝的模样,跪在梳妆柜前大喊娘,潭安跑进来把我搀起,扶到了客厅。
我俩趴在桌上,吃着她带来的肉包,朝她讲述这么多年房子里发生的每一幕,包括爹娘的死。
听罢,她双手合十,朝各个方向拜了拜。
就这么熬着,熬过了两天,一切收拾好后摸黑溜了出去。
依着黄毛先前的告知,我俩趁着夜色回来后直奔码头。
码头的路特别宽敞,一艘巨大的邮轮停在岸边,船身支出一盏黄灯,不少人拎着行李上上下下,和暴雨前蚂蚁搬家没两样。
环顾四周也没见黄毛身影。
刚要走进铁门,一个身影从侧面出来拽住我胳膊,我条件反射地伸向口袋却发现是黄毛。
他改了个方向快步走去:“快跟好了,找你俩半天。”
我们挽着手,紧跟他顺着外围的铁栏走了好久。
离那艘邮轮越来越远,周围道路也没了灯光,黑乎乎地踩在草坪上,硬邦邦的,冰得脚都疼。
“你为啥帮我俩?”潭安问他。
“小点声。”他头都不回继续摸黑顺着外围走,“要不是她,竹青他娘早断了气,我倒也懒得费这破劲。”
我们收起了多余的话,我紧贴潭安,顺着黄毛的脚步朝前走。
就快要走到了尽头,一处的栏杆断了一截,豁了个口足够通人,黄毛领我们钻进码头。
翻个小坡后,我发现坡下的岸边亮了盏白灯,一艘货船停在岸边,远处站了几个人,零星火光萤火虫般忽明忽暗。
走近后才见着那船身后还有几艘小船,船头亮着微弱的灯光,扁扁的,长长的,甲板上除了沙土堆和石块什么也看不见,整个看上去就跟个巨大烂香蕉似的,与先前见到的邮轮简直是天壤之别。
寒风包裹着我们,黄毛朝带头的嘀咕两句就离开了,我们在他人的带领下上了其中一艘小船,甲板中间有个小门,掀开来顺着梯子向下爬。
底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领头的人在甲板上冲我们不耐烦地说:“你俩就搁这老实待着,到地方自然会叫你,别出声。”
脑袋上唯一的门砰地关上,整间底舱顷刻间笼罩在黑暗之中,一点光也见不着,如同掉进怪物的肚子,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让人呕吐的味道。
甲板上传来好几个脚步声,船在他们粗言粗语中动了起来,左右摆动着。我摸索四周,只感觉自己在水上漂着,就连哪个方向都感觉不到。
上海是我从未听过的城市,而就凭潭安的一句话便让我踏上这条不归路,只有腊梅和娘生前留下的存折装在书包里。
此刻的我异常迷茫,仿佛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刻都是未知,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也不知能否安全上岸。
但我唯一清醒的是,我不再惧怕黑暗,因为总有束光,会替我照亮前方的路。而她,就是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