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我置身于雪晴云淡之地。
眼前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我环顾四周又低头看着脚尖,梦境中的雪十分真实,却又与记忆中的雪不同:脚底下的雪是松软绵绵,并非印象里走两步就要打滑的冰雪。
这般真实的雪景之梦自己还是头一回。
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前行,不知要去哪儿,也无法判断自己所在的方位。
此境漫无边际,偶尔呼喊一声,声音飞向远方也不见回音。
向前远眺可见在雾霭笼罩下,群山白雪皑皑。
或许是因为此地太过寒冷,我四下观察,耳听八方也不见有飞鸟踪迹。
此处的天地寂寥并没有让我觉得宽心,反倒让我觉得清冷孤寂。
孤寂……我停驻下来,环顾周围的寒霄,麟霜满目愤慨的话又从耳畔掠过,脑中浮现出方才的她一脸愤懑,以及眼底那一抹悲凉。
莫非是因为听闻了麟霜几百年来的孤独,感受到她对唤作“暮雪”的人的执念,我才做了一个这样荒凉的梦吗?
我在原地踌躇一阵后,还是决定先朝前方山脉走去,没准走着走着自己就走出了这样寒冷的境界。
延绵的白色山脉渐渐转为灰白色,我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但是感觉自己并没有接近目的地,仿佛我一直在原地徘徊,根本没有走向它们。
我回头遥望一路走来的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足迹清晰可见,怎么就成了原地踏步踏?
我有些沮丧地回头,目光又看向远方雪山,对于要不要继续前行又有了犹豫。
在这冰天雪地前行着实孤寂,体力上的消耗还是其次,此地白雪茫茫又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以前的自己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觉得孤独,现在处于此处的我,可算明白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谁都不在,呼喊声也无法惊起任何波澜,天地间就剩下了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周围,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残影为伴,往自己的左侧走去。
或许换一个方位,我就能从这里走出去也说不定?
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梦到这样寒冷的地方。
一路上,因为寒风阵阵,衣着单薄的自己只能搓手取暖;还时不时地哈一口热气让手掌稍微暖和一点,再用手心去捂捂自己的耳鳍——我不得不感叹,今日的梦真是太过真实,又不受自己控制。
我心中臆想了无数次的阳光,无数次的冰雪消融;但都无济于事,我还是处于阑干风冷雪漫漫。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现一片湖水,湖中有一座覆雪亭台。
面对忽然出现的异样我喜出望外,总算是有其他景物了!
眼前亭台让我倍感好奇,不禁加快步伐向湖边走去。
只见湖水上冰花弥漫,湖面倒影只能映照出稀疏长桥痕迹与一些模糊亭台。
若是雪消融,此刻是梦醒的晚春,眼前松排山面千重翠,草长平湖水鸟飞,这样的景色难道不比冻云宵遍岭好吗?可就算我这么想象,眼前的雪景依旧,寒冷依旧。
寒风飘过湖面,凌冽地划过我的脸颊,让我不由哆嗦,打了个喷嚏。
我抬头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了湖面上的亭台,忽闻对面有低沉琴音传来。
难不成,有人?
我赶紧揉揉眼,将眼皮撑大,凝神向湖中亭台望去,这才注意到亭中确有人在。
那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只觉得他从上到下都是一片雪白,好比一尊落雪的石像;如果不是湖中亭有琴声传来,估计自己都不会多留意此人的存在。
打扮得如此隐晦难以让我发现,我今日的梦怎么这么不痛快?
我一边搓手一边走向长桥,仔细观察才发现,通向湖中亭的长桥不宽,非书中描绘过湖的拱桥。
这长桥就是几个石墩上铺了木板,两边空落落的,若不小心行走都会有落水的风险。
白雪落满长桥,我试探性地迈出步子,踩在了桥面,除开雪相互摩擦的吱吱声,还会听到木板咯吱作响,让我不免担心这桥会不会承受不起自己的重量。
一步,两步……我伴随着雪与木板的咯吱声走了几步,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声音听来十分尖锐,让我走两步就要抬头看一眼对面亭中的人,生怕自己惊扰到对方。
“吱”
这声音,真像是走一步就从脚底下窜出个门童,向亭中人通报到来。
随着慢慢接近,一步一门童的声音到让我略有紧张,但抬头见他沉浸在弹奏中,姿态不变,我便放下心来顺便加快了行走速度。
木桥吱吱作响,我离琴声越来越近,最终在离亭台几步时,对方觉察到了木桥的噪声,顿时停止了弹奏。
而我也清晰地瞧见了此“人”模样:从他头上展露出的雪白犄角便可知,他与自己同族。
他起身离开古琴,面朝我走来,身姿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一对雪白的分叉犄角下,银发如月色浸染的瀑布,却不似瀑布不羁反而被高高束起。
他脸上隐约有光泽流动,月白色的眉宇与瞳色给人一种清冷之感。
其容貌俊美冰清玉润,仪态皎如玉树临风前,纵使他与自己性别不同,依然让我觉得此妖有画中女子婉约之美——说不定玄琰身着绫罗裙打扮一番也会这么好看?
他穿着打扮比自己应景不少:身披厚实的白色大氅,颈部还簇拥着毛茸,大氅下则是一身白中绣着月白暗纹的锦袍。
相比之下自己要比他更加耐寒,毕竟自己此时仅穿了一身粗布短褐。
我看着他,诚然已被他的容颜吸引,一时半会儿有些失神。
难不成自己是因为遇见了云昱,便对面容姣好之人产生幻想?
眼前我梦中梦见的妖,倒应对了麟霜的话:“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
玄璃丝毫没有发现,眼前的妖也在不露声色地打量她。
兰泽对不请自来的妖族感到意外,此处可是他的心境,怎会有其他妖族闯入?
他见停驻在木桥上的妖未经粉黛梳妆,一头乌黑长发随性披在肩后。
此妖一双醒目的血红耳鳍紧贴脸颊,柳叶眉下一双明亮的金黄透着暖意,颞部与眼睑周围闪烁的金色鳞片与耳鳍颜色反差极大。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兰泽看着她的模样便想到了这一句诗,此妖穿着简朴,也不掩容貌姣好可爱。
他有些在意这双金色眼眸,听闻人界有句古老的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
当今云龙国王似乎是预言验证。
兰泽记得,妖族也曾有金目相关预言,终究不了了之;自己也一直以为芸芸众生,偶有瞳色如日月者实属正常。
我思量一会儿后见对方静止不动,更确信了此妖是我因麟霜所言产生的幻想。
我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又近距离打量一番,最后踮起脚,伸出双手干脆地握住了他头上这对雪白犄角:“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长角的妖。”
手触摸到犄角才得知,此犄角不是看起来的如雪清凉。
而他却被自己的这一动作吓到,好比我熟睡时被泼冷水的状态:对方一个激灵,连连后退,顺带将我的手从他的犄角上挪开。
他面带错愕之色地看着我,脸颊上隐约浮现一抹粉白,还不等我开口道歉自己手太凉让他不适,他就怔然吐词:“同为妖族,你怎如此胡来?”
“胡来?没有啊,我只是穿的比你少,手比较凉……让你的角着凉了,我道歉!要不你也摸摸我的,咱们扯平?”我快速说完不等他反驳,直接拉着他的双手将其分别压在了自己左右耳鳍。
面对此妖举措,兰泽惊愕地睁大了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妖族女子这般调戏。
接触到她耳鳍的一刻,羞愧之心促使他立刻将双手抽回背在身后。
两妖面面相觑,皆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疑惑:“这妖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不懂礼仪倒也罢。你是如何潜入我的心境?”打破尴尬宁静的是对方,这个问题反而让我纳闷:这里难道不是我的梦境吗?怎么成你的心境了?
“这是我的梦境吧?我还想说,难道你不是我梦中幻想出来的吗?”我单手揉揉自己的耳鳍,绕过他坐在了他刚刚坐的石凳上,冰块质感却又让我起身绕到了他跟前。
刚刚还有些严肃的他见我这样来回走动,竟让他状浅颦轻笑,这使我倍感窘迫,只能撇过头又换只手摸摸耳鳍,装作无事发生。
“此处是我的心境。非一般梦境,更不是你的梦境。”他从容地坐下,伸手一指,对面便出现了覆盖裘毛的座椅,示意我在此坐下。
我看着他随意增减物件,有些不服气,一边想需要一盆炉火一边挥手,结果什么都没出现;联想到一路上自己无数次的幻想都没有实现,他却能随心所欲,似乎印证了他的说法:此地并不是我的梦,而是我无意间闯入了他的梦。
方才严肃这下又如此平易近人,让我有些狐疑,但寒冷让我不再狐疑直接坐下,裘毛倒是真的暖和又柔顺,坐起来比自己的床还要舒服。
“这个这么暖和,你也穿那么厚,怎么手也和我的一样凉?既然是你的梦,你这么怕冷,怎么不做个暖和的梦?”我贪恋地摸着座椅的裘毛,虽说是皮毛,倒是有一股清淡不曾闻过的花香。
兰泽已收起面前的古琴,石桌上换成了茶盘与点心,他未理会此妖聒噪,而是暗自探视此妖的修为。
可以让他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入自己的心境,此妖倒是来头不小。
兰泽不知该庆幸她心思单纯,还是忧心自己修为不够。
不过转念一想,若自己还不够,这天下的妖族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他已达万妖之巅,难不成她会与自己一样?
他出神地看着此妖,发现她的真身没无法看清,只觉她心口是一片朦胧光芒,犹如萤火虫一样微微闪烁。
我拿起一个糕点问他能不能吃,可见对方毫无反应,便身子向前倾朝他月白色的眼睛挥了挥手:“喂,你在看什么?”
“你别凑过来。”这一动作让兰泽迅速回神,他心有余悸地把头往后并伸手挡住了她的手腕。
“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看着我的眼睛不舒服,或者又像他一样想杀我。”见他这般防备,我识趣地靠在椅子上侧对着他,拿起一碟糕点也不想再搭理他,只想着吃完了就睡醒。
“一双金色眼睛有什么稀奇。”兰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心中的警觉依然存在,眼前的妖可以轻松到目前心境,证明她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就不知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心境为何。
“你们是妖嘛,不觉得稀奇,麟霜也是绿色眼睛我也觉得不稀奇;但是人界稀奇,还有云龙国觉得稀奇,稀奇就算了,因为这个杀我,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在人界。”我越说越小声,越说心里越难受,就连口里的点心都索然无味。碟子又被放下,里面还剩不少点心,但我已然没了兴致。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了句谢谢便起身想离开他的梦中,想从此地醒来。
看样子这就不是我的梦,哪里在梦里也会有这种憋屈的情绪呢?
“麟霜是你的同伴吗?”他看着眼前的妖转身朝木桥走去,倒也不阻拦,只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是啊,没准以后你还能梦到她呢。”
“那可不一定。这里是心境,并非一般梦境。”他又纠正了一次我的错误,我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表示有缘再见,并且加快了步伐。
结果才走几步便一个打滑,伴随着我的惊呼与“噗通”的破冰声响彻亭中,我消失在了湖面上。
刺骨的湖水瞬间麻痹自己的神经,若是平日湖水我定是十分乐意畅游,寒冷却让我行动迟缓。我在湖中翻转一圈,面朝湖面,耳鳍下的鳃让我在此依然呼吸顺畅。
我没有继续向上游去,做出了另一个决定:或许一直下潜,我也可以醒来?
我又翻转了方向,正要继续向下,又听见落水声,我转过头,看见透着白光粼粼的湖面再次窜入一个身影。
我以为他回心转意要来杀我,便赶紧奋力向下游动,然而越向下,却越感困顿疲劳,甚至有些意识模糊。
就在我停止动作悬浮时,我的手被后方的他一把拽住,被他带往上方湖面。
伴随沉闷的嘎吱声,我被扔在了满是雪的木桥上,冰冷的水与身下雪都让我蜷缩着身子不停发抖。
水啪嗒啪嗒地流下,浑身都在起着鸡皮疙瘩,他到底想怎么样,上岸后竟然比在湖里还要冷。
我呼着白气,颤抖着带着哭腔发问:“难道下潜后再睁眼,不会从这里醒来吗?”
感觉现在也不比水里状况好多少,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开始运力希望自己能暖和起来。
兰泽神情复杂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她,闯入其他妖族心境,落入景象中会导致现实中失去意识,她真不明白吗?
见她如此落魄,兰泽也并非铁石心肠。他正要取下自己的大氅给她,却见她自身竟发出微光,扑朔的光芒像极了方才探视真身时的萤光。
他立刻蹲下,伸手将她的脸强行抬起,与之四目相对。
对视的这一刻,我见到的是他月白色眼中倒映出浑身湿淋淋,不停颤动脸色惨白的自己。
兰泽眼中看到的却是此妖的真身——玲珑石。
“是你?”他不由惊呼,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他将大氅包裹住我,动作轻柔小心。
只听他颤抖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怎么会是你呢?“
“说、说的好像你认识我,一样。“我靠着他的胸膛,听着胸口咚咚跳动,这个律动开始变快,有些像夏夜骤然蝉鸣让人困乏又心安。
困倦席卷眼皮,我用力抬头,撑开眼皮,才发现他眼中满是担心和懊悔。
他垂眼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眸中也有亮光闪烁,一开始的那种清冷之感一扫而光。
“好困,谢谢你救我……有缘,我请你吃烤鸡。“
这话让兰泽哭笑不得,她还真是一块璞玉。
他握住了她的手,怀中的光芒四散象征她即将离开自己的心境。
未知晓身份时觉得她聒噪,自己保持警觉,现在多希望她能多说说话,能多在这里呆一会儿。
兰泽没有想过玲珑石,一颗石头能化作人形,或许这便是自己与她登高后的不同吧?
他弯了弯嘴角,会心微笑:“好,我叫兰泽,你呢?“
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意识又开始模糊。我依靠着他的胸膛即将陷入沉睡,但听他这么问,我还是努力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兰、泽。我叫、玄璃。“
答复后,怀中的玄璃化光离开,兰泽只觉胸口一凉,恍惚间有些失落。他缓缓起身,胸前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水珠。他伸出手,碰触半空中的萤火虫,她的气息还在此光残留。
也不知你的心境如何,兰泽想起她带有稚气的话语,大概她的心境会是她喜欢的春暖花开之景,不同于这的地白风色寒。
隐士呈上的信函告知幽州使者已至都城驿站,安插在幽州探子向云昱表明了使者身份,云昱将信函自手中烧尽,眼下获取的消息都不是他最关心。
他一直未离开别苑,为的是确认另一件事。
“有方向了。”此消息一来,云昱便来了精神,在听完隐士的陈述后,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兴奋,看来半妖藏匿的方位和他预想一致。
他的指尖在案几上哒哒作响,算下时间,是时候离开别苑与掌门相会了。
“不必跟着,留意玄琰。通知驿站的人看仔细幽州使者。”云昱抬手吩咐了新任务,便翻越墙围离开。
再次睁开眼,又与我预想不一致,我躺在不知名的空间,周身是与雪白相背的黑暗。
我茫然无措,想要起身,才觉自己身体轻盈无力,好似一片树叶浮在水面。
此处虽暗却比方才茫茫雪景要温暖,仔细聆听还可以听到耳边有潺潺流水,我呆滞地看着头顶的黑又陷入了我是怎么到此地的回忆。
当时自己被他救上来后,便被他突然抱住,好像他看到了什么便对我没有了防备。
对,他说他叫兰泽,可我想了很久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印象,哪怕是在泠雪殿中的记忆里也不曾有兰泽。
也罢,眼下是需要从这里出去。
我闭上眼,慢慢集中注意力,这次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明明睡了很久还倍感困倦,看样子兰泽说的心境真不是什么好所在,玄尹说睡觉是最能调息,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早点走——这种熟悉的后悔又涌上心头,这股情绪让我有些恼火,顿时睁开眼,只见前方若有暖光。
手掌也感觉到了水从掌中流经,五感亦开始恢复,嗅到了风中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之前的疲惫慢慢褪去,我握了握拳舒展了一下身体各个关节后,从身下这片黑黢黢站起来,借着自身的微光,依稀可见脚下黑暗面会随着自己步子的啪嗒声产生一圈圈水波。
我追寻着前方暖光从慢走变成了慢跑,眼前暖光依照自己的路程,光亮范围也越来越广,最后周遭黑暗全部被米黄色的光驱散,我眼前米黄光芒乍变成刺眼的浅黄粉。
眨眼间,我看到了波光粼粼,我像以往一样仰躺在清澈的山泉水内,偶尔还有零星绿叶宛若小舟从我头顶驶过。
现在太阳向西偏移,离落山还有些时辰,我伸了个懒腰,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让我倍感轻松。
我两手在水中来回挥动,正想着要不要上岸再去屋里睡一会儿,就发现岸上有人靠近。不由分说,水珠纷纷跳出水面向来人弹射。
距离溪流约莫两丈,玄尹已不打算再靠近,还不等他开口便见无数弹丸袭来。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口中拿出拂尘,洋洋洒洒一挥,本还刚劲有力的水珠皆黯然失色化作青草饮水。
“有长进,能发现有人来了。”
是玄尹!他怎么来了?我倦怠全无,也不管石头膈应连忙坐起来,原本在水中还是飘然的衣襟离开水后全部紧贴皮肤,这种不适倒也提醒了自己忘记一件重要的事——这举措让玄尹立刻转身,熟络地拿出一条缎带围绕自己双眼。
“多少次了,你就不能起身前知会师兄一下?”玄尹背对身后上岸的玄璃百般无奈,真是越大越不方便单独找她。
一看也知素日玄琰纵容了她这个坏习惯,玄璃看起来也已过及笄,等会儿定要嘱咐玄琰,把这种意识再好好讲讲。
“那是因为我见到师兄就和我见到玄琰带来烤鸡一样激动!”我冲绑着眼睛的玄尹做了个鬼脸,飞快跑回屋里换好衣裳。
“烤鸡?我看你最近读书又不认真,看看人写的修辞再看看你的。”玄尹听到玄璃重重踏入屋子的步子,边摇头边发愁这孩子怎么就不爱念书?
等玄璃出来拍了拍他,他才将眼上缎带取下。只见玄璃身着淡米粉对襟襦裙,发尖还倘着水珠,金黄色眼眸依然清澈明亮,透着一些孩子气。
“说正事,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有事刻意隐瞒?”玄尹收好缎带,从我身边走过进入屋内,坐在了我的案几前。
他一改刚才的和蔼,正襟危坐,颇有微词;玄尹这种神情很少见,我意识到他有所指,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双手相握,低着头看自己的裙子。
两人目不相对,氛围也好不到哪里去,屋内微风穿堂翻阅案几上的功课。
玄尹瞄了一眼这歪歪斜斜的笔墨,虽与常人有差距,到比以往进步不少。
“啪!”玄尹拍案,压住最后几页功课,语气加重:“玄璃,你是否有事刻意隐瞒?”
事不过三,我吞了口口水,不知为何,话语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大家待我不薄,不顾那句预言,视我为被遗弃的半妖垂怜我而将我抚养,教我识字与人界规则道德。
师父早早离去后,历经约十一年春夏秋冬,玄尹、玄琰和东陵轮流相伴,哪怕我随心所欲让他们很苦恼,也对我也一如既往。
甚至我会因此反驳麟霜对人类的看法,至少他们三人对我坦诚相待,然而我却有所保留。
依照玄尹的神色,八成是做日救治人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知要从何说起,莫名的惭愧爬满胸口,是要从我的真实身份是玲珑石谈及还是要自证夜间有一位强大的妖族相伴……
“我行不顾言,为一己私欲饱口福,私自下山,折返途中还用自身能力救治了一个濒死的……贼?”我一鼓作气悉数说出当前“罪行”,不敢抬头看玄尹什么表情,想到此刻他应该脸色愈发阴霾,我又戛然而止。
“听说了。你有这医术怎么不早亮出来?”
玄尹起身,走到我跟前,用拂尘拍了拍我的头。
这一拍,促使我将头压得更低,心中更加慌乱,但愿接下来与玄尹的谈话不会因自己慌张暴露麟霜。
“我也是第一次救这么重伤的人,应该说我第一次救人……平时我就是看到些花花草草枯了黄了试试看的。”声音远不如刚刚明亮,我越说越小声,尽管说的是事实,总有一种莫名心虚让我喉咙发声艰难。
跟前的人听罢倒沉默了,我小心翼翼听着他的呼吸,想从中觅得玄尹此刻心情。
他忽而将拂尘摆换位置,边向案几走边对我说:“坐下吧,你我师兄妹交谈,倒也不必这般严肃。”
听到末尾一声无奈叹气,我顿感熟悉,素日的看着我闯祸后训我的师兄又回来了。
我恢复了精神,抬起头从容坐在了玄尹对面,顺便收拾起刚刚被风吹乱的功课。
“你可知昨日救治的人是何身份?”玄尹不动声色地观察玄璃,用平日和蔼的语气开始了“拷问”。
“我哪儿知道,他突然冒出来,浑身是血。我是不是不该救他?”我见玄尹恢复往日状态,也放下心来,再问了一次这个问题。
我将手上的书卷和功课重新排列整理好后,捡起案几下的一把扇子将其压在最上头,把它们一起放在了中央。
玄尹垂眼看着面前整理好的书卷,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他淡淡说道:“若我谈及私心,我不希望你救他,这样你便不会暴露——那你救他之后,可还遇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