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着回来看看?”存哥给我满上。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酒杯给他满上。存哥摆手:“明天还有课呢。”“想你们了。”我夹起卤菜猪耳朵和青椒猪头肉下饭,中国胃,还是吃这些带劲。“来一根。”存哥递给我一根玉溪,我一手夹着烟,一手吃卤菜,一口烟,一口菜,下酒。
屋里的两个人有各自的心事,沉默的心照不宣。不知道第几杯老村长,我感觉到上头。“存哥,你交代我做的事,快成了,我赚到四亿了,但还不够,至少要五十亿。”存哥听着我的话,背着我来到卧室:“喝高了,喝高了,每次都这样,你安心睡觉。”
他关掉客厅的灯,只留下台灯,披着外套伏案改卷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模糊,突然内心很苦,但又不知道在苦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清醒过来,头疼的厉害。存哥已经去班上监督早读了,桌子上放着一锅白粥和一包榨菜。我起身,拿起办公桌上半包玉溪,点燃一根夹在中指和无名指,套上夹克出门,前往父亲家。一路上,遇到之前的街坊,他们惊讶的说:“小尼回来了?”我笑笑,把烟藏在背后。穿过巷子弄堂,按照记忆里走,看到了穿着老头衫坐在院子乘凉的父亲。
“回来了?”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我是从隔壁镇周末探亲。“钱收到了吗?”我把烟丢在地上,踩灭。“多少钱?”他头也不抬。“三万。”“才三万?”“美金。”
他的眼里放出光来:“进来坐坐。”起身招呼我进屋。进屋后,一股中药味扑鼻。里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闹和女人的咒骂。“没事,小花不肯喝药。”父亲解释道。我径直走进里屋,后妈抱着一个大头娃娃喂药。
“尼尔,回来了?”女人小心的安抚小花,我看到她脸上浮肿的淤青。“你脸怎么了?”“没事。”“小花弄的。”父亲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进里屋,抱过小花继续喂药。借着天光,我才看清这是一张何等扭曲的脸,牙齿外翻,嘴唇已经无法包裹住牙龈,口水时刻流淌,不得不系着围兜。巨大的脸盘上一双眼睛无法协同对焦,而是各自转动。虽然脸很大,但是五官收缩在一起,过于紧凑。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注视,小花本能的愤怒起来,拿起手里的玩具砸向我,因为不会说话,只能低声嘶吼如同野兽。一股无名火从我的内心升腾,因为家族放弃了我的前程而把所有精力给了这么一个低能。
“考虑过送福利院吗?”我拿起夹克内衬的玉溪,点燃。“尼尔,到外面吸烟。”后妈抬起头对我说。“如果她因为这点烟气死了,那我才是做了善事。”
“够了。”父亲正色的吼了我一句。我毫不留情的击穿他的假面:“她才是你们不工作的借口吧。”此话一出,我内心积攒多年的怨恨一下子点燃。
“不是我说,我看到这张脸都做噩梦。”我继续补刀。“尼尔给小花寄来了三万美刀。”父亲试图缓和气氛。“是,我原本是想和你们和解来着,但我看到这个低能,想到我的过去就因为这么一个东西毁灭了,实在气愤难当。”
“她是你妹妹。”
“我要是你,我会好好投资这三万块,因为你不可能指望这个东西给你们养老。别看我,我更不可能了。”
话音刚落,我看到父亲颓丧的拍着小花的背,这几年的折磨让四十岁的他头发花白。“不论如何,我都谢谢你的三万块救命钱。”
出了门,我怅然若失。在飞机上我想了很多话和父亲分享,我幻想我们在月下把酒言欢,一笑泯恩仇。事情总会走向最糟糕的一面,因为我们彼此都期望对方付出更多,而不是降低期望。七弯八拐,我回到了存哥的屋企。他下了班,从食堂打了饭回家:“给你带了一份,趁热吃。吃完饭我们去看看老王。”
食堂今天的菜是番茄炒蛋,厨师没舍得放糖,所以不好吃。小锅菜是蛤蜊,还有很多沙子,但酱汁很咸,还算下饭。最后一人一碗紫菜蛋汤,清口。
站在墓地前,我点燃口袋里最后三根玉溪,一根给存哥,一根自己抽,一根放在老王的墓碑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大几个月了。吃酒席回家骑电瓶车掉桥下了,当场死了,没折腾。”
不远处一地盛开的野花,我走过去摘了一捧用烟袋里的锡纸一匝成花簇放在老王的遗像前。
“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黄昏里,我掐着烟高声朗诵北岛的波兰来客,一如高二的一堂语文课上老王龙飞凤舞的板书。存哥破天荒的跳起舞来,双手打拍子,狂放,像是无数的影子。
十几米外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抿着没牙的嘴嘟囔:“疯了,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