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些缘分说来巧妙,就算是沐兮也辨不清其中因果,但不得不说,当她沉睡万年,在华净池旁看到这只张扬霸道的火凤凰时,心底绝对是欢喜的。
她等待了十万年的神兽,如今已然长大,英姿飒爽,俊俏大气,是她心底期待的那个模样。
可凤栖却偏偏对她装作一副唯唯诺诺、高高供着的态度,她是真神,不是泥塑的菩萨,对着这样的凤栖着实有些无奈。
此时,她看着对面那双往日有些呆板的狭长凤眸在她的古礼下慢慢眯起,勾勒出危险的弧度,沐兮嘴角的笑容愈加焕然起来。
这才对嘛,沐兮倨傲霸道的火凤凰,就该是这般的模样!
一身青袍的女神君似模似样微弯腰,指尖摩挲着她的红发,唇角似笑非笑,甚是渗人,以至于让凤栖背后沁出了些许凉意来。
凤栖突然觉得,她以前怎么就相信了这个自远古时就亘古长存的神君是真的端庄淡仪,温雅清高呢?
既然茗涵可以心狠手辣,清潇可以决绝淡漠,长卿可以孤高自赏那面前的沐兮自然也有着常人不知的一面。
譬如……此时将她看做砧上鱼肉、瓮中鳖鲤的鬼祟眼神。
凤栖微微后仰,将发尾自沐兮手中抽出,声音微微上扬了一个调,莫名的有些危险:“神君,这话可有些不好笑,远古凤凰偌大一个族,怎会只有云泽老族长一人知道火凤凰乃皇者之体?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凤凰一族岂不是永无皇者!”
沐兮退后了几步,重新坐在软榻上,手撑着下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凤凰一族虽是神兽,但和你们为敌的远古妖兽也不少,在你正式成我座骑之前,我不太方面介入种族之争,上一任火凤凰涅盘后,凤凰一族一直过得有些低调。你尚在蛋壳时自保之力不足,云泽自然要对你的存在秘而不宣,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你们族人就陨落了……”
可依云泽的脾性,分明不会做出这样安排。
沐兮蹙了蹙眉,将此事按下,继续道:“更何况凤凰一族的皇者对族人有着天生的威慑之力,就算云泽没留下话,他们也会感觉得到你的皇者血脉。”
凤栖狐疑的看了看自己,撇了撇嘴:“我倒是没看出来我有这么大的来头,况且若真如你所说,天后对着我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可没看她对我手下留情过?”
想起茗涵提过凤栖和瑾萱长子有仇,凤栖倒不好在此事上添一把火,遂在凤栖身上晃了两眼,打了个哈欠,道:“就凭你如今这点神力,自然不足以对芜浣造成震慑,等你晋为上神,血脉苏醒,凤凰一族的人自然会感觉到,你如今可想回族,若是想回去,我可以帮你正了名分?”
听见此话,凤栖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有释怀,也有不屑:“我自小在翎莜沼泽长大,以妖兽为父,习惯了自在,可不耐烦做什么凤凰王者,还是免了吧。更何况,就算有皇者血脉,我实力不如天后,回去了也名不正言不顺。”
“恩。”凤栖竟然也不反对,理所当然道:“我一向觉得头把交椅就是个劳碌命,你不愿也好,还是留在清池宫,当我的座骑更有前途,想当年……”
凤栖打了个激灵,这才明白沐兮兜兜转转、不耐其烦的解释了半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遂黑了脸,眼角一斜,袖摆一甩,连礼都不行直接走了出去。
沐兮看着比刚才放肆大胆了不少的凤栖,笑了起来,眼底也多了一抹暖意。
她摸了摸下巴,这才想起忘记告诉凤栖,火凤凰天赋异禀,一生有三次涅槃机会,第一次降生,第二次晋位,第三次圆寂,
凤栖若是想晋位,只需要涅槃一次就可以,不需要再修炼千万载。
算了,还是一步一步修炼来得好,她敲了个响指,一回头,见君墨抱着个软枕躲在屏风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出来吧,屁股都翘出来了。”屏风后的小身影不甘不愿的挪了挪,晃出个脑袋,两只眼睛眨了眨,道:“姑姑,你真坏,居然欺负凤栖。”
沐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君墨的指责置若罔闻,反而挑眉对着小家伙教育道:“君墨,凤栖是长辈,你怎么能对她直呼其名?”
君墨耸了耸肩,两只小爪子整个趴在了屏风上,道:“冰山姑姑说我对着真神以下的……”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无论仙、妖、魔都只叫名字就行,叫重了,他们受不起。”
君墨的娘亲虽然是个货真价实、凡胎凡骨的普通人,但清潇却位居真神,资格算得上顶老。
沐兮一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便朝君墨招了招手:“他说的倒也没错,真算起辈分来,只有几个上古的老上神比你高那么一点点,算了,以后你就以名字称呼那些仙君吧。”
君墨眼一眯,小跑几步,跳到沐兮膝上,转了转圆咕噜的眼睛,悄声道:“姑姑,你是不是要出去玩了?”
沐兮看了他一眼,抱着他坐端正,神情漫不经心:“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带我去吧,带我去吧,君墨保证不添乱。”君墨拉着沐兮的衣摆使劲摇,头晃得跟拨浪鼓般,沐兮看得眼睛疼,佯装怒道:“君墨,小孩子要听话,不要跟小泼猴一样。”
她这声音比平时高了一点点,带了些不自觉的威严出来,君墨果真被镇住,停止了摇晃,小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仰了仰,沐兮还以为他怕了,满意自己果真威慑力一如往昔,得意洋洋朝他看去,却见小家伙眼眶微红,手背在身后,坐得端端正正,扁着嘴道:“君墨活了一百岁,还没有出过梧汐宫,君墨没娘亲疼,最可怜了……”
悲悲戚戚的样子,让沐兮陡然想起初见面时他蹲在地上唱‘小白菜’的场景来,不由得心里头有些发虚,君墨生成了这般模样,确实很难在六界中走动……
只是他老子犯的错,凭什么他来受?
说起来沐兮也是个蛮横的主,当即便对面前抽抽噎噎的小娃娃保证道:“君墨不可怜,明日你茗涵姑姑去大泽山,带你一同去。”
君墨一听这话,立马眉开眼笑,眼角的泪毫不费劲的憋了回去,抱着沐兮啃了两口,从软榻上爬下来往外跑:“姑姑,我去跟碧波说,你可不许耍赖啊!”
话音还在回响,人却跑了个没影,这个小家伙……沐兮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古书翻看起来。
太仓上君的寿宴,在仙界来说还是比较稀罕的,尤其是听说天后和墨岚公主会一同驾临后,这场宴席就更加让人趋之若鹜了。
这一日才拂晓,驾着祥云的仙君便络绎不绝的奔赴大泽山,生怕落在了人后,少了些热闹看。
大泽山下有一座数千阶的石梯,石梯由玉石栏杆堆砌,水晶玛瑙引路,地面铺着一层淡淡的金粉,颇为华丽壮观。
虽然没有仙人去耐烦爬这座石梯,但从天上飞过时却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当一些老仙君听着小徒弟嘟囔着‘天后驾临果真不一般,太仓上君竟把石梯打扮得跟凡间皇宫有得一拼’时,他们总会摇摇头,叹一句‘老上君不过是在履行一个约定而已’,小徒弟们再追问,他们便不肯多说一句了。
笑话,茗涵真神前几日降下的御旨还在耳边回响,他们可没有嫌自己活得长久了的道理。
宾客满至,仙邸前的闲竹代师接待仙友,忙了个够呛。
更何况记挂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天后一行,就有点晃神起来。
时近响午,数声嘹亮凤鸣在半空中回响,聚在仙邸外的一众仙君抬眼朝天际望去,一阵叹服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十只彩凤,驾着黄金凤銮,浩浩荡荡而来,威严尊荣,一派天家气象。
天后和墨岚公主站于其上,灼华之姿,气质天成。
凤銮落于仙邸外的广场上,一众仙君早已躬身行礼候驾,东华上君许是听到了动静,也出现在了仙邸外,对着天后的方向微微弯腰,笑道:“小老头虚长年岁,得天后驾临,实乃蓬荜生辉。”
太仓上君资格老,仙力高,兼又桃李满天下,在如今仙妖大战的关键时刻来说绝对是个宝,他对天后这礼也算不得轻,天后受用,走上前几步,虚抬道:“老上君勿需多礼,本是我和墨岚叨扰了才是。”
墨岚遂上前,行了半礼,笑道:“祝老上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仓上君却有些晃神,忽而想起两百年前墨轩二皇子代天帝拜寿时也曾说过此话,如今忆起往事不免有些唏嘘,朝墨岚的方向虚行了一礼,道:“承公主吉言。”
又朝天后道:“陛下言重了,小徒布了些仙果泉水,您不如和公主进去慢用,稍作休息。”
“大泽山灵脉孕养的醉玉露,本后一直记在心里,老上君可不要怪我夺你心头所爱才好!”天后笑道,竟似笑非笑的开起了玩笑。
一旁候着的仙君脸上多有异色,天后虽说不甚严厉,可与天帝执掌仙界几万年,历来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今日怎么这般放得开。
众人看了看天后身边端庄得体的墨岚公主,方才有些明了,想来是怕一些仙君对墨岚公主有抵触心理,所以天后才这般放得下架子吧。
太仓上君嘴里一边念叨着‘不敢,不敢’,一边把天后和墨岚迎进了仙邸,他退后了几步,小声的吩咐二徒弟去山下空冢附近的泉眼里取些醉玉露后,便苦着脸伴着贵客去大堂寒暄了。
他一把老骨头了,着实不想朝理这些个琐碎事,但耐不住天后的尊贵身份,也只得委屈自己了,心里头却忍不住把要举办寿诞的一众徒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泽山上喧嚣热闹,抱着君墨、身后还跟着只胖鸟的茗涵,正好看到空中浩浩荡荡十来只凤凰飞过,遮天蔽日,霎时让她生出了蝗虫过境的感觉来。
“哇……姑姑,你看……好多只鸟,颜色还怪好看的!”君墨指着天空,充满童真的咋呼着,声音里满是艳羡。
茗涵颇有些丢脸的感觉,几只凤凰而已,连给孤殿看门的资格都没有,这小家伙却稀罕成这样,哎,这孩子怪可怜的。
“君墨,那是凤凰,百鸟之皇,不是寻常的鸟!”碧波鄙视的看了君墨一眼,转了个圈哼道。
“那不还是鸟呗!”君墨摆了摆手,兀自朝空中望着,嘴角咂了咂,似是回味无穷,嘟囔道:“也不知道烤着好不好吃?”
边说着边朝碧波打量了两眼。
碧波心生寒意,忙飞到茗涵身后,用翅膀把自己裹住,藏得严严实实。
“好了,君墨,别吓碧波了。”茗涵敲敲君墨的脑袋,把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道:“山里面有古帝剑的气息,我们进去看看。”
君墨乖巧的点点头,跟茗涵迈着八字步亦步亦趋的朝山里走。
片刻后,茗涵停在了空冢前,似是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不由有些愣神。
碧波见茗涵不走了,拍拍翅膀道:“神君,这里什么都没有,停在这里干什么?”
茗涵笑了笑,没出声,古帝剑乃混沌之力化成,当初落下六界后化为万柄断剑存留在此,有混沌之力孕养,故才生成了大泽山这片仙泽福地,只是混沌之力生于万象,并非所有人都能瞧见其化身,碧波虽是神兽,可瞧不出此处蹊跷,倒也是情理之中。
“碧波,那里混混沌沌的好大一团仙气,你怎么说什么都没有?”君墨鄙夷的看了碧波一眼,抱了刚才的一箭之仇,觉得甚是爽快,咧嘴一笑,尖尖的小虎牙便晃了出来。
茗涵紧了紧君墨的手,眼底有些惊讶,低头道:“君墨,你能看见空冢里面的仙气?”
“对啊,姑姑瞧不见吗?”君墨挠了挠头,问道。
“姑姑能瞧见。”
看来清潇的血脉也不是没用,茗涵嘀咕了一句,道:“算了,白来一场,我们走吧,这里的神力不能取。”
“为什么?”碧波摇摇晃晃飞来,奇道:“神君不就是为了神力来的?”
“古帝剑在这里休养生息六万年,借山脉灵气断剑重铸,孕育的混沌之力早就和此处合二为一,若是取了这团神力,大泽山的灵脉不出百年便会枯竭,恐怕再难造福一方了,既然它选择了留在此处报恩,我又岂能毁了它的恩义。
此山灵脉极具灵性,说不准有一日它还能修成正果,化为仙身。”空冢中的仙气似是听懂了茗涵的话,幻化成一个虚无的幻影,隔空朝她行了个礼,然后又化为混沌一片。
君墨和碧波似懂非懂的点头,见茗涵转身,碧波急忙扑腾着翅膀叫唤:“神君,反正也来了,先别急着走嘛!凤栖常说大泽山下的醉玉露是仙界难得的上品佳酿,我听见那边有泉水的声音,咱们去看看吧!”
君墨一听,脚一停,立马露出向往的神情,拉着上古的挽袖钉在地上不肯动了。“小姑姑,去吧,咱们装一点回去给凤栖和姑姑喝。”
茗涵被四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拖着两个小油瓶朝泉水叮咚响的地方走去。
泉眼果然离得不远,醉人的清香缓缓飘来,君墨欢叫一声,朝碧波划了下手,两个小家伙就一头扑到了泉眼边喝了起来。
“这东西喝多了要醉的,少喝点。”茗涵慢腾腾的跟在后面,不急不慢的随便喊道,这些天生妙品有筑基的奇效,让他们喝个饱,也算是这趟没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