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走过不同季节。
年轻的时候,总是在呐喊,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改变社会。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有过多少努力,即使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被泪水淹没,激情已经对现实绝望,仍然看不到社会之中的黑暗会有丝毫减少。每个人都曾经从青春岁月走过,都曾经在愤青的年代为了理想而燃烧,理想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生命总有一天会化作灰烬从空气里面消失。青春其实只是时光里面一座落英缤纷的码头,一代人走过没有留下任何足迹,又一代人从远方而来,每一代人都要在这座码头发出自己的声音,年轻人的呐喊总是与春天的花瓣一起飘落,没有人会听到这些纯真灿烂的美好愿望。因为这些声音就如同过眼云烟在历史的天空不会留下任何踪影,因为无数掌握权力的人也曾有过这样的岁月,他们知道青春的呐喊会随着荷尔蒙的冷却渐渐发不出声音。
中年以后,每个人都会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仿佛换了一辆车一个司机,从前的自己成为不认识的陌生人。无论现实多么艰难,生存多么困苦,你不会再去做任何反抗,只有看不见的疼痛带来的嚎叫。你只有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躲进荒野之中,用声嘶力竭地嚎叫来给自己疗伤。你已经失去与现实较量的勇气,你只能在社会里面去做顺从的羔羊,你的未来就是你的现在,你从来不会抬起头仰望天空,只会去看脚下的路。人到中年,我们每个人只有自己能听见来自灵魂的嚎叫,那是刺耳欲聋的尖利刀锋,那是不甘心失败做出的最后挣扎。这样的嚎叫你不会在现实之中听见,这样的嚎叫早已经被社会里面铺天盖地的噪音淹没,当每个人在黑夜里面被自己的嚎叫惊醒,他已经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从一棵树上凋谢。
只有暮年,才是人生最后的收获。每个老人都是一本打开的书,智慧写满字里行间,只是没有一个读者有耐心去读懂这本书。老人漫游过生命的四季以后,世界再也没有可以隐藏的秘密,万事万物在老人的眼睛里面都变成一面镜子,他总是安详平静的神情,这个世界成为老人无话不说的朋友。黄昏的暮色,远方夕阳渐沉,大地上一层薄雾笼罩,空气里面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这是倦鸟归巢乡村诗一样的风景。
看大门的老人昏昏欲睡,仿佛工厂车间机器的轰鸣声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面,他总是在收发室里面看着几张很久以前的旧报纸打发时间。搪瓷缸子里面永远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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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缸子茶水,或者滚烫或者冰凉,他从集市上买来半斤廉价的茉莉花茶就可以喝上几个月,每天清醒的时候,他就会用茶水提神。除了看大门,还有搞卫生,每天大清早工人上班以前,他用大扫帚将厂区清扫一遍。到了上班时间,他会准时拉响电铃,这熟悉的声音仿佛是在提醒老人新的一天的来临。
工厂大门总是紧紧关闭。只有工人上下班的时候,才会打开一扇铁门,工人鱼贯而出,然后哐当一声大门又会紧锁。这家乡镇工厂和周围的工厂一样害怕技术监督局的检查,每次上面来人检查都会找出一些问题,县城技术局的人走了以后,厂长就要想办法托人找关系,花钱送礼象征交上一些罚款,然后照样开工生产。看大门的老人,以前还每天看电视,后来就只看工人从办公室拿出来的报纸,上面都是一些过时的新闻。老人对报纸也渐渐失去兴趣,收发室里面的几张旧报纸已经被老人翻过无数遍,他已经不再关心外面世界的变化,甚至这家工厂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对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不会离开收发室,这里已经成为他身体的家。
收发室里面有一个烧开水小型锅炉,老人负责烧开水,车间里的工人喝水就会拿着杯子来收发室。有时候,工人不喜欢食堂里面的饭菜,也会跑到收发室里面泡上一袋方便面,年轻的工人会把这里当做食堂,坐在窗户前面的椅子上一边吃饭,一边和他聊天。老人喜欢听年轻人讲他们的生活,虽然听不太懂,还是特别感兴趣,只有这时候老人才会神采奕奕。工人又回到车间,收发室里面又安静下来,老人手捧着茶缸子,凝神望着远处车间的大门,就像睡着了一般。偶尔喝一口茶,看几眼桌子上面的旧报纸,然后又开始发呆,睡睡醒醒时间就这么从身边缓缓流过。
中午食堂已经开饭,从车间里面走出来两个小姑娘,手里拿着方便面径直来到收发室。小姑娘进了收发室,和老人打了一声招呼,将方便面的包装撕开,方便面放进饭盒里面,冲上开水以后,将方便面包装袋盖在上面。两个小姑娘坐在锅炉旁边靠墙的单人床上聊天,老人坐在窗户前面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喝着茶水看着外面的工人拿着饭盒向食堂走去。
“你是哪里人?怎么也不见你回家,家离我们这儿远不远?”忽然,一个小姑娘问老人。
“你不知道啊,他就是我们村的,谁说他是外地人,他看大门怎么回家,你替他看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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