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四年七月十九日,圣上在宫中设宴,庆贺皇后三十六岁生辰。皇后生辰筵宴排面盛大,除了宴请百官,还分席邀请了外命妇,簪缨世家及书香门第家尚未婚配的小姐,郎君。
这一日,禁中时花异果成列,彩绣飘摇,管弦丝乐传彻四方。身着锦袍罗裙的少男少女,或俊朗,或美丽,欢聚在庠序堂,斗茶、薰香、捶丸、射覆,尽情地展现青春的活力。
正逢初秋,庭内几株早桂开了花,米黄色的花朵虽小,却能散发清甜如蜜桃般的香气。
灵运拉着惊鸿同几位小姐在木樨树旁的阁子里摆桌席玩游戏。岑小姐提议玩藏钩的游戏。曹小姐反对;“我们人少,藏钩需人多玩起来才有意思。”
灵运也想玩这个游戏,便从隔壁薰香堆里拉来几位小姐,又瞧见两个弟弟正在斗茶,随口喊他们过来充数。因为两位殿下在场,姑娘们比先前安静了许多。
灵运点了人数,共十三人,道:“我就做那只鸟。”
藏钩是宫闱闺阁内极流行的一项游戏,玩者分成两组,一组人暗将一只小钩放在其中一人的一只手里,让对方猜在哪个人哪只手里,猜中者获胜,反之为败。若人数为双数,所分两组人数便相等;若是单数,就择一人作为该游戏的依附者,可以随意加入这组或那组。这人便被称作“飞鸟”。
惊鸿摆首,道:“你是这游戏的东道主,怎能让你当‘飞鸟’?你坐着吧,这局我来当。”灵运方入座,惊鸿把除自己外的十三人分为两组,晋王、肃王分在不同组。两组各派一人出来掷骰子,比较点数大小,大的那方为藏方,小的作猜方。
第一局,晋王所在的队为藏方,肃王所在的队为猜方,惊鸿暂作肃王组的一员。
待藏好玉钩后,座席上的藏方成员双拳紧握,面色殊异。猜方队友的目光或是掠过他们面容或是紧锁在某一个人身上,冀望通过自己锐利的眼神,解读出他们脸上细微表情变化的含义,借以勘破玉钩的下落。
猜方组中所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讨论良久,灵运问道:“我们可以问你们三个问题吗?”藏方成员相视了一眼,晋王道:“可以。不过我们只会点头和摇头。”
灵运自信道:“这便够了。”她率先发问:“玉钩在你手中吗?”
曹小姐笑言:“你这个问题也太直接了吧。”
灵运耸肩,道:“反正你们组有六个人,排除一个又无妨。全当帮帮我,给我提个醒。”
晋王无奈地摇首。
灵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朝岑小姐示意一眼。岑小姐上前半步,羞怯地问:“曹小姐你接触玉钩了吗?”
曹小姐微笑地摇头。
张小姐挤上来,道:“你问的是什么问题!最后一个问题让我来问。”岑小姐红着脸退到一边。
张小姐转着眼珠,问:“玉钩在韩小姐右边吗?”
从左边数,韩小姐位于第四个座席,右侧有两人,是曹小姐和周小姐。
片刻,韩小姐颦眉点首。
灵运和张小姐拍掌,笑道:“我知道在哪了。”肃王道:“你讲。”
灵运粲然笑语,纤长手指指向周小姐,道:“在周小姐手中。”
猜方队员回想方才的问答过程,纷纷表示赞同。惊鸿却小声道:“我觉得是晋王哥哥。”
曹小姐问:“你们确定了?”
“嗯。”女孩们皆点头。
曹小姐笑意纵深,令藏方队员从右至左一一松拳。
首先开始的是周小姐。猜方都翘首以盼,迫不及待地验证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周小姐先展开左掌,空空如也,灵运心一咯噔,接着她展开右掌,仍是空无一物。
猜方组员均面显诧色,周小姐掩口浅笑。曹小姐、韩小姐徐小姐、王小姐依次松拳,皆是一双莹白的手掌。
灵运喃道:“怎么可能。”大家的视线都落在晋王身上。只见晋王缓缓张开宽大的右手,掌心正放着的是那个小巧的玉钩。
藏方组的姑娘于座席上俏笑起来。灵运面上登时腾上一团热气,气恼地对晋王道:“好呀你,竟敢骗我们!”
晋王道:“我只说会点头和摇头,可没答应你不会说谎。”
曹小姐嬉笑道:“公主,愿赌服输呀!”
灵运气得咬牙跺了两下脚。
周小姐起身,走到她身侧,柔声宽慰道:“公主,只是一局游戏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灵运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在场人的兴致,遂道:“再来。”
这一局,晋王组为猜方,肃王组为藏方,惊鸿仍依附于肃王组。
等组内藏好玉钩,灵运瞄向正在思索的晋王,扬眉道:“你我这局打个赌。”
晋王问:“什么赌?”
灵运道:“若你猜中玉钩在哪个人哪只手里,我殿中的东西随你挑。若你没猜中,便将你书桌上那盏山水笔屏捧与我。”
灵均书桌上那盏笔屏的屏画是由画坊郭大家之父郭允亲笔所绘,名为《蜀江孤帆图》,以泥金、石青、石绿三种颜料为主色,石青蜀江水波不兴,一只孤帆漫无目的漂浮在江面。天边淡淡金霞,苍山连绵,几只黧鸟正归向秋山深处。图景虽清静空落,却自有一派苍茫洒脱。
这个笔屏是明祖皇帝御库珍品,后因当今圣上暂代监国,被明祖皇帝作为其中一个奖赏赠予他。圣上见晋王书法突进,心下高兴,便把这盏笔屏赏赐给他。晋王视这一笔屏为心爱之物,平日清理皆是亲力亲为,不许宫人触碰。
灵运知道这一情况,才会将这盏笔屏作为赌注。她并非想要那个物件,只是想让他不开心。谁让他上局游戏撒谎骗自己来着。
晋王摇了摇头,道:“我不下此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