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三十二年六月十二日,夜阑时分,汴州人酣睡之际突然为一阵钟声所惊醒。
钟声自禁中传出,拂晓时分,宣德楼鸣钟击鼓各四十下,直响彻京都。
京中百姓才知晓,昨夜九幽城内的钟声是为圣上而鸣。
大魏圣上,嘉和三十二年六月十二日夜,在极宁殿内驾崩,时年五十岁。
禁中嫔御、宗亲,内外诸司等吊唁叩拜于皇仪殿外,太子守灵殿内。大相国寺、开宝寺、景德寺、净初寺的僧人自愿入宫为圣上追悼诵经。
城中百姓暂停农桑开市,夹道痛哭,三日不绝。当讣告传送到国朝其他路州,民众皆哭号焚纸,甚有妇人戴纸帽哀悼。
据人言,国朝派往柔然的使者把圣上驾崩的讯息告诉柔然可汗,可汗大惊,执魏使之手哭道:“吾必设馔上祭。”
新帝和宰执、史官商定根据大行皇帝生前扩疆定国,保民利业,敬贤礼士,采言纳谏的功绩,又念其宽厚仁义,温敦和善,为其定下“明宗”的庙号。“明”乃寓以照临四方之义,取此庙号是为褒扬大行皇帝的丰绩伟行。
明宗丧仪结束,太子宋晖即位,封岑氏为皇后,孟氏为皇太后,次年改年号为元兴。
元兴元年,南藩寇匪作乱,圣上令姜朗,陈均白率两万士兵前去剿灭。寇匪四处逃窜,被悉数戮杀,九月国军回朝。
长夜无星,灯火第灭,四方宅院恍若跌沉入一个渊黑的水潭中。
云束沉郁走至庭中廊下,眸色阴深,漫望夜色。
陈均白走出房间,来到她身边,为她披上披风。
云束睨他一眼,问:“喜儿睡着了?”
他颔首。
云束噤声,听着院中婆娑竹影随风沙沙作响。寒风将她的披风吹得鼓起。
陈均白温和道:“束娘,我们进屋吧。,
云束不应,被风吹来的沙土迷了眼,抬臂用衣袖掩面理容。
片刻之后,他听闻一阵呜咽声。他平和地将云束的手臂按下,看到她满脸泪水。
他的心头猝然翻涌出巨大的无力感。他拿出巾帕,为云束拭去眼泪,见她仍是悲怆泪下,他搂抱住她,喃喃慰道:“束娘,不哭。”
云束将头脸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听到他心脉律动声,她的泪水越涌越多,却尽数隐没在他的衫袍中。
寒风露冷,他们像在冬季里受冻的鸟兽,依偎着彼此取暖。
次日,她醒来时,发现陈均白已然不在身边了。
她下床,问朱禾、丹枝:“公子呢?”
朱禾、丹枝对视一眼,皆不言。
她眸色清明,道:“他是不是去朝中了?”她们犹豫了片刻,才答是。
云束胸有忿气,道:“你们不是不知道他的病,为何不拦着他?”
她们都低眉缄口。
移时,云束冷静下来,手扶着桌边,道:“罢了,他若要上朝,你们又怎么拦得住他 ?给我梳妆吧。”
临近午时,陈均白回到宅中。云束瞥见他,却不言,继续品摩徐琅所赠的《游春图》。
陈均白脸上发讪,凑上来,道:“你在看画?”
云束道:“别挡光。”
陈均白遂移到她身边,同她一起观画。
良久,云束问道:“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陈均白道:“笔法成熟,意境高远,是幅好画。”
云束嘴角一弯,道:“你难道忘了徐琅贬损宅中画家吗?”
陈均白道:“子嵚虽然贬责他作画不讲求实际,但未质疑他所作这幅画的价值。若是件劣品,他也不愿送给别人。”
云束微仰首,朗声道:“正是。一个画家的作画风格不能等同他全部作品的好坏。同样,我们也不应该根据一个画家的品行、画艺,便断定他所作一幅画的水平的高低。作为上等翰墨,便无惧旁人偏见诋毁,只需等待时间淘沥,方会迎来世人灼见。”
陈均白懂得她是借《立春游》这幅画告知他,良臣向主无须急于一时,可待自己病体痊愈,再尽臣子之责。
他却难将塞于胸口处的话宣之于口。若画毁,何需时间淘沥?何要世人灼见?
不过,世上的事,终归于自然气理。
他笑得恬然,心中的话未说出来。
过了几天,大夫到宅中为陈均白复诊。他检查过陈均白的份势后,为他切脉。他移开切脉的手。云束的杯盏落在案边响了一下。
大夫了解陈均白近些日子的状况,笑道:“各位放心,公子的病正在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