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熹的晨光中,下河村村庄还是一片清净。
大杂院已经热和起来。
因着是和作坊一起建的,下河村的杂院和双河村又有些不同。
双河村只有围墙是作坊请人帮着砌的,里头的屋子都是后来的雇工们自己想法子搭建。
里头有草棚子、泥胚子各种大小高低不同的屋子,东一处西一处错乱挨着,还有人家合伙搭个大通铺事了倒也方便得很。虽然乱糟糟的没甚章法,院子里的人也不讲究,从前的屋子还不如大杂院呢,对现状已经颇为满意。
下河村的杂院则是沿着墙根一圈齐溜儿的土坯房。
虽然都是土坯房,每间房的梁柱门窗却都是用笔直粗壮的木头芯子搭了架子,用细木头杆子结了密实的房顶再盖上厚厚的稻秆苫子。风钻不透雨滴不落,比寻常泥巴糊的房子牢靠许多。这样的屋子一间挨着一间,大小一致一字排开。每间长宽不过一丈,炕就占了一半。饶是如此,雇工们当初被管事领着分配住处时见东家竟然为他们搭了簇新的房子,不少人都流出了热泪。
作为泥腿子的他们,一辈子见过最大的世面不过是县城而已,县城里他们也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不过偶尔赶个集而已罢了,穷得一家人穿一条裤子的许多连集市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村子和土地就是他们生活的范围,和里长交好,偶尔听他说上几句村子以外的事就算是长见识了。
一日复一日的耕作,农人们从来是耕作什么便收获什么,天道好便赐予他们多些,天道不好便吝啬收成叫他们受苦。农人们习惯了,以为自来如此,只能如此,还能如何。他们没想过受谁的恩惠,苦熬着便是了,这难道不是穷人的命吗?
也不是没有人趁农闲去帮些长短工,相熟的便罢了还有几分面子情,到了陌生的地界他们便全不像个人不过会走动的工具罢了。东家不拖欠工钱他们便要谢天谢地,谁能想过还供他们吃住呢?那怕不是菩萨?
所以当见着大杂院的窗明几净,屋子里粗木厚墙,纷纷不敢相信那是给他们这些泥腿子安排的住处,不敢相信除了自家人以外一个‘外人’为什么对自己好。图什么呢?
这确实是以他们的生平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大杂院的人这时候纷纷起床活动,男人们将水缸里的水让给女人和孩子们用,自己则去河边洗把脸顺便挑水回来;有些则端着便盆去了杂院外头一处扎了矮篱笆的浅坑,倒入其中和着作坊的废料烂叶一起堆成熟肥。
大杂院里爷们居多,因为多是些出力气的活,也有少部分家里男人老弱的便由娘子替着去了,这些多半是有些年纪的婶子大娘之类,有把子力气做事也泼辣得很。每日里由作坊提供米粮,几个娘子担负起给杂院的人做饭的活计,吃的也简单蒸几笼馒头煮几锅稀粥,再配些萝卜咸菜。一大清早,大娘们做饭的做饭,还有搭不进手的也不闲着,趁爷们都出去担水的功夫,将个杂院里的地下还有犄角旮旯收拾得干干净净。
待到太阳彻底从地面钻出来,男人们打水回来,大杂院里已经焕然一新,白面的清香弥漫其中。有腼腆的人家拿碗盛了稀粥咸菜再手握俩馒头回自己屋坐在门槛上慢慢吃,大多数人都捡个木墩子或马札坐在院子里,东围作一堆,西凑成一团的恨不得生出两张嘴,一张用来吃饭,一张用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