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惺忪辗转,侧首看着不远处斜插在草地上的冷兵器,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根斧柄,却不见其斧刃。
方辰硕呆呆的看着斧柄,思绪如同绸缎飘忽不定。
“祖。”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方辰硕回眸,一位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魁梧之人站在面前,身着甲胄,怀中抱着颅盔,日光打在铠甲之上,反射出的刺眼折线让他下意识的遮掩双眸。
士兵和方辰硕擦肩而过,走向男人。
“断修,是你啊。”被称为祖的男人答到,语气且极为亲切。
“祖,食铁的力量已经可以压制章绝了。”名为断修的士兵似乎在对他汇报情报,并指向了不远处那头似熊非熊的生物。
那头生物脚下压着另一位士兵,看士兵的样子,有些恼羞成怒,他拼命的撕拽着生物的耳朵,并大声呵斥:“快给我滚下去,你这头猪。”
“呵,食铁渐渐长大了。”祖开口说到,声线中夹杂着宠溺。
“是啊,已经有了可以做为‘战乘’的实力了。”
“食铁。”祖大声召唤。
生物听到了声音,从士兵身上挪开,得意的走向方辰硕。
走近才发现,此生物其状如熊,其身有纹,黑白相间,劲爪具有极强的解剖力,每一步都几乎割开土地。
“你已经可以打败章绝了吗?”
“吼~”名为食铁的生物头抵在祖的胸前撒娇,可声音却深厚雄哑。
“原来如此,你想找个更强的家伙训练?”祖似乎可以读懂食铁的语言,毫无障碍的沟通着。
“咳——”刚刚被扑倒在地的士兵咳嗽了一声,走了过来,他擦拭着身体上残留的口水,一脸嫌弃。
“别太得意,我只是没有认真罢了。”
“章绝,败了就是败了。”
“是,祖……”章绝听后并无多言,只是俯下身来倾听祖的教诲。
三人一兽在广阔的绿茵之地,惠风和畅,陶情适性。
没有自私,没有背叛,也许世上真正奢侈的东西,只有信任与依赖吧。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会有多好。
起风了。
方辰硕垂眸,风软软的从他颈部悄悄溜走,霜发一起一伏,一道凄泪从左眼缓缓流下,浑浊且温热。
他轻触泪痕。
“为什么,会哭呢。”方辰硕不明白缘由,但看着眼前的景象,身体却产生了反应,从心底突然涌出莫名的冲动,想要走上前去,去拥抱他们。
“断修,章绝,不要离开我。”方辰硕突然从嘴中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他的手抬起试图触摸到他们,但却越来越远,除了梦以外的地方,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那种悲伤,燃成焰,烧了千年。
失重感包裹了全身,他朝深渊坠去,另一幅画面冲进了脑海。
战争,永无止境的战争。
曾经的绿茵被熊熊烈火烧为了土碳,碳灰下掩埋着触目皆是的残肢断臂,冷兵器被血没去了光泽,斜插在大地。
河床的水被煮的沸腾翻滚,断修早已身首异处,即使面目全非,也可看到那最后痛苦及狰狞的容相,大火吞噬了他被扯下的断颅,慢慢沉入了溪底,如同炼狱的战场上,已无法辨认他的另一半躯体。
厮杀碰撞声在绵亘的嵽嵲深处回荡,苍巅的硕云早已经被阵阵哀嚎震散成粒。
裸露的赤乌默默注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悲剧,散射着最后的夕照。
章绝被切去了四肢,挖去了双眼,一根战戟刺破了他的胸膛,与其一起钉在了石山之上,血流如瀑,戟缨染上了脏色,随风飘荡在山谷间。
血肉至亲陆续走向死亡,一切都已来不及,方辰硕伴随着绝望,哭叫了出来,却无能为力。
战争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再也没有了心跳与呼吸,那个被称为祖的男人,满身渗血的骑乘着食铁,从地平线尽头赶来,似乎刚刚也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战斗。
当看到至亲都以没有了生命迹象,他跪了下来,跪在了推挤成山的尸体中,左眼流出一行血泪。
皮开肉绽的食铁早已精疲力竭,倒在了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呼着浊气,每一口都向外溢着脓血。
山络破碎成屑,大地皲裂似碴,数年以后,碳消灰散,血刷匿迹,绿茵复生,只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复返,留下苟活之人,带着那份永不磨灭的羁绊,万古长青。
到后来,无法释怀的悲,让人百念皆灰。
再到后来,千秋万代,一切皆化为乌有湮融在九霄云外。
什么都不会留下。
祖的嘶吼扯破了声带,这般哀嚎让方辰硕凄入肝脾,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悲痛到极致,会干呕,而绝望的终点,是沉默。
窒息感包裹着他……
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战争?
因为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
人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人们互相残杀,人们走向死亡。
人的存在,是合理的吗?
这个问题仿佛永远没有答案,人性本恶。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
胜者终是真理,为了这个真理,需要繁衍战争。
愚昧的人们为了营私罔利,把自己困在了死循环之中。
凌晨一点,方辰硕躺在青舍的床上,缓缓睁开双眼,左眼下的泪痕早已干涸成印,四周寒冷而又清澈,他起身望向窗外,在肮脏,昏暗的街道上方,在一个个黑色屋顶的上方,是幽暗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