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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得问一下顾险峰。”

“请问证人顾险峰,你有没有给检察院或公安机关打过电话,要求收集玉姐的证据?”

顾险峰垂着头,摇摇头。

“大声点。”

“没——有!”

“险峰!你不是说过,你给检察院打过电话的吗?”张玉良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现在,问题很清楚了,被告人张玉良,在没有向检察院或是公安机关申请收集证据的情况下,自已去找另案的被害人玉姐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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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采取威胁、引诱等手段,迫使玉姐做了伪证,事实清楚。”检察官转身顾险峰,“证人,你怎么还不下去?”

“我是证人,张玉良到玉姐家的整个取证过程,我都是在现场的,本来,我是来记录的,但是我推脱了。整个过程,张玉良根本没有对玉姐采取过威胁或引诱等手段,试想一下,张玉良一个文弱书生,在玉姐的家里,当时玉姐家里,我没有记错的话,有她的儿子、一个保姆、一个厨师,张玉良怎么可能威胁到玉姐?”

“鉴于案情发生重大变化,我建议休庭,合议庭将进行合议。”

半个小时后,审判长当庭宣布,张玉良涉嫌律师伪证罪一案,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张玉良无罪释放。

张玉良与沈家秀离婚案一审结束后,张玉良十分沮丧,陈向东劝他想开点,说沈家秀带个小孩也是累赘,不好嫁人,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主动把小孩送回来的。张玉良心想“那倒未必”,但眼下,也只能自我宽慰了。

离婚官司刚结束,钱均夫和沈家秀便迫不及待报了旅行团,去了马尔代夫,双方都想借机探探对方的家底。钱均夫知道沈家秀刚刚离婚,带着一个小孩,分了一套房子,但除了这套房子外,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财产,钱均夫对马尔代夫之行,心存忧虑。沈家秀还处在恋爱期的矜持阶段,她也不便于直奔主题向钱均夫询问他的财产状况,但从他报了一个旅行团而不是选择自助游来看,他并不像他一直所宣扬的那样有钱,所以,这趟旅行,沈家秀也是愁绪暗生。

否极泰来。陈向东的女朋友张芳华也报了团去马尔代夫,恰好,张芳华和钱均夫、沈家秀是一个团,张芳华无意中拍了不少张钱均夫与沈家秀亲密在一起的照片。从马尔代夫回来后,张芳华与陈向东一起分享她在马尔代夫旅行经历,他们一起翻看照片,陈向东一眼便认出了沈家秀。陈向东便把这些照片拷下来,交给张玉良。张玉良在二审开庭时,便提交了这些照片。

二审法院以沈家秀存在道德瑕疵,不适宜抚养未成年人为由改判张楚月归张玉良抚养。因为一审判决还没有生效,张玉良与沈家秀还是夫妻,沈家秀与钱均夫去马尔代夫旅游当属不当。

事与愿违,“律师伪证罪”并没有让张玉良身陷囹圄,反而弄巧成拙,让张玉良变得警惕起来。无可奈何之下,他同意了张玉良的转所。只是有件事情他想不通,为什么寄予厚望的顾险峰到了关键时候并没有杀伐果断,而是心慈手软,以至于他们前功尽弃?顾险峰这个人是断断不能留了,等过段时间,就打发他走吧。

孙国维决定继续打击张玉良,这样的打击并非是出自于他对初步显现的效果的自信,而是源于黔驴技穷时自暴自弃的习惯使然,换句话说,只是一种惯性,他在打击张玉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已经刹不住车了。而且,眼下,除了持续地、连绵不断地打击张玉良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第二种办法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宁静与心安。

不择手段,孙国维唆使小红花幼儿园园长,请她要求张楚月转学。小红花幼儿园园长是他一夜风流后过眼即忘的情人——这样的情人数量众多、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忆、直到后来彻底想不起来。但她还记得他,记得他的温文尔雅、含情脉脉,像亚马逊蟒蛇一样在她背上游弋的修长手指,而且,她还一直期待着与他再度春风。所以,还未等他谈条件,她便一口答应下来,他要许诺的条件——江南律师事务所做小红花幼儿园的免费法律顾问,一年,两年,若干年,一直梗在喉中。孙国维向她耐心解释:张玉良与沈家秀离婚后房子归沈家秀所有,张楚月不在学区房居住,当然没有入学资格。园长以一种不成功、便成仁、视死如归的决心向他保证:明天起张楚月就不会出现在小红花幼儿园了,以后也不会,就像当年他为了得到她的身子向她保证永远给予幸福的那样。

张玉良只当是不公正的命运强加给他的另一项厄运罢了。他一直没有想到孙国维是幕后的厄运设计师——一个大律师自甘堕落到如此程度怕也是闻所未闻。张玉良只好带着女儿回到出租屋,女儿很快从不愉快中走了出来,自顾自看上了动画片。他抽着烟凝视着远方——想要发现命运之神另一伟大安排,但他只发现一片黑云向那株巨大的构树上方飘动,暴风雨就要来了。

陈向东给他推荐了一家私立的名叫太阳花幼儿园,并说收费也不算多贵,而且离他住的地方也不算远。张玉良一大早就带着女儿过去,结果发现太阳花幼儿园离家挺远、收费也挺贵,张玉良心想,这个幼儿园大抵是不太合适的了。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一个女子从二楼下来,张玉良先看到的是白底碎花的裙子的飘摆——白皙的小腿牵引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一个老师赶快解释说“园长来了”。园长与张玉良四目相视,同时惊喜地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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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对方,张玉良问,“修车多少钱?我转给你。”赵玉颜说,“不用了,保险理赔了。”

赵玉颜指了指张楚月问,“这是你外甥女吗?”张玉良摇摇头,“这是我女儿,我离婚了,房子归她妈妈,以前的幼儿园上不了了。”赵玉颜侧过脸去,脸上蒙着一层水雾,色彩在光线的映射之下,有时鲜亮,有时暗淡,但终于,这层变幻的水雾还是烟消云散、一切尽归明丽了。“你可以把她送到我们幼儿园来。”赵玉颜声音干净、面色清朗、略带矜持——这层拉开距离的矜持是理所当然的——他离过婚、带着女儿、身无长物、前途暗淡,而她待字闺中、年青貌美、金枝玉叶,两人差距不啻天壤云泥。尽管在心里,张玉良已经把这段并不存在的感情远送,但隐隐的还是有些不舍,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离过婚的男人,注定是要而且只能是把爱情看淡到若有若无、可有可无、尽可以失去且无须再来的程度。尽管这段婚姻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滋养,但他还是有所获益,比如,他晓得了婚姻的真谛便是“相互理解”——你理解我的不容易、我体恤你的很辛苦。但是,如何在结婚之前判断出对方是否是个可以“理解”你的人,却颇为不易,他便是判断失误,于是,他受到了生活的惩罚。

上大学时,张玉良和赵玉颜居然是邻居。江南工学院隔壁就是京华大学——两所百年名校撑起了江南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只不过张玉良比赵玉颜高了四届,赵玉颜刚上江南工学院时,张玉良已经毕业。两人便天马行空地聊,聊美国的南北战争,林肯总统失败的律师生涯,独立宣言,还有佛罗里达的阳光海岸,赵玉颜很是惊诧,一个根本没有去过美国的人,对美国的了解居然会远远超过一个在美国读书生活超过四年的人。两人还聊起了家乡,却发现家乡居然离得很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越聊越投缘,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张玉良觉得刚刚远送的感情又自己走了回来。

赵玉颜请他们在幼儿园食堂吃了饭,饭菜味道还不错,让张玉良想起母亲做过的菜,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自打他结婚以后。幼儿园的前身是一个三层的青年旅馆,赵玉颜稍加修葺、改造,幼儿园有一个植有月季、海桐、麦冬、紫荆还有无花果的院子。月季的花还没有谢,但已经没有刚绽放时那样的丰姿了,赵玉颜说,中国乃至世界,市面上所有的玫瑰花几乎都是月季,这倒是新鲜,张玉良并没有听说过,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紫荆花已经落尽,枝头一点残红也不留,已经长出了如浮萍一样椭圆形的叶。这个季节是海桐的,它们开出白色的花,花朵并不大,一开放,便可以看到里面淡黄的蕊,花有些清雅的香气,但这种花香并不如橘子花、栀子花、含笑花那般好辨识。太阳花幼儿园还在装修,这也是他们第一年招生,如果张楚月入学的话,今年的招生任务算是刚刚好完成。

显然,成年人的世界毫无秘密可言。张玉良和赵玉颜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闪烁不定的意思,但都不约而同地假装看不懂。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既避免了被对方看穿时的恼怒与尴尬,又能体面而不失优雅地接近对方。两人都认为对方在与自己玩猜猜看的游戏——随着游戏的深入,两人都发现自己已经欲罢不能,游戏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其本身。

如预想的一样,李明柔的申诉案并不顺利。李明缜交给张玉良的案卷材料根本就不齐全,除了泛黄的几页判决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材料。李明缜的眼睛和他姐姐的很像——黑白分明,如暗夜里闪亮的星子,于冰冷中偶尔一晃而过的温暖。李明缜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薄薄的肩膀,藏不住的忧郁倦怠神情。张玉良和李明缜接触不多,当年,当张玉良在高中读书时,李明缜还是一个玩泥巴的小孩。张玉良也怕自甘沉沦于往事的泥沼,并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获得某种忧伤的满足。

听说李明缜在江南工学院得了抑郁症,有些听说的东西尽管来路不明——不知道是来自于风的耳语还是黑夜的传说,往往都是对的。张玉良相信李明缜得了抑郁症,其实他也有,只是程度可能要轻微一点,这年头快乐是成年人的奢侈品,快乐是仁慈的上帝专门送给儿童的礼物。所以,无论如何张玉良要给张楚月一个快乐的童年——但要在一个破碎家庭的土壤中开出快乐的花朵总归是一件大费周章的事情,但不管如何的困难、如何的艰巨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道理很简单,如果一个人在年幼时都不快乐,那么,等她长大后就更不会知道快乐的味道——这是回忆的禁区,自然,连回忆也难以弥补这样的遗憾。

李明缜嗫嚅着问张玉良要多少的律师费,并说案子先启动,律师费他会想办法凑齐的。张玉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拍了拍李明缜的肩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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