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杯子舔了一口水,又退回位置上蹲着。
他很感动,把食指送到我面前,对着我一弯,说:“我给你跪了,你是大神。”说完,他碰了我的杯子,喝了两大口。
然后,他抹了一把眼睛,说:“昱哥出事儿以后,我一直蒙着,昨天才想起来,跟他喝点儿啤酒。也不知道他啥时候能醒,还有没有日子喝啤酒。”他吸吸鼻子,伸长胳膊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抓过来,扯了一把纸巾擦脸。
他又举起杯子喝了两口,红着眼睛,给我道歉:“抱歉,我光顾着自己喝了。”说着碰了一下我的杯子,喝了一口,说,“我就跟他有话说,他还出事儿了。这也就是当着你的面,不然,我跟谁也没脸哭。”
我跟他“喵”了一声。
他撇撇嘴,眼泪汪汪儿地说:“不是有句很江湖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么?两个多月了,我才回过味儿来,昱哥可能再也不能跟我喝酒了!”他又抹了一把泪水。
我又跟他“喵”了一声。我想,他不需要别人的劝慰,他只需要倾诉。
他靠回沙发扶手儿,愣了一会儿神儿,说:“你不知道,我跟昱哥有点像。你不知道,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儿,白天画晚上画,想要做设计师。当然,他小时候的事儿,是我妈跟我说的。”他又跟我碰杯子,说,“你也喝啊!”
我从善如流舔了一口水,又坐回位置上,看着他。
他长叹一声,干了那一杯,把罐子里剩下的都倒出来,说:“你看他长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的,会做针线!”他哈哈大笑,笑得泪水流了一脸,他粗暴地抹了一把,接着道,“要不怎么说是爱好呢,整天弄都不烦。他做的小裙子小袄子,可漂亮了!”
他跟我碰杯子,却没有喝,抓了把纸巾擦脸拧鼻子,说:“二舅妈肯定不让他做这个啊!逼着他报考金融专业。他是乖孩子,他能不去学吗?”
“他想出去念大学,二舅妈给否了,他也不争也不讲,就在津城念的大学。”他嗤嗤笑了几声,又说,“他是一个浑身活力,不吭声也发光的人。大学里自然有很多女孩围着他。可是他不让自己接近任何一个。他跟我说……”安德鲁突然又激动起来,捂着眼睛呜咽一声。
好一会儿他才抹了眼泪,说出话来:“他说他的婚姻是集团的大事,他做不了主。与其放出感情徒增伤心,不如忍一忍,等婚后跟妻子从头开始。他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好好相处,感情总不会太差!盲婚哑嫁都不见得一定是怨偶,何况彼此婚前还有一定了解。他告诫我,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一出悲剧!”
安德鲁瞪着一双牛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发完愣,他拍拍茶几,三字经出口,然后说,“这就叫人生不如意常八九!他已经那么顺从了,还是让他遇上这么严重的伤害!”
他又过来碰杯,喝了两大口,说:“这是对着你,我这么说,对着别人,我不能说。昱哥跟我说了,一个人没有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能埋怨任何人,就是他自己怂了,放弃了。没种的人,没脸说出来!”他把脸藏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我走上前舔了两口水,坐回位置上。
他在讲我的故事。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故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如果愿意,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成一本书。可是,陈昱久的故事,在有心人的设计里,戛然而止。
小酒鬼的故事,又不能说出来。很显然,他把自己也算作没种的人,没脸说出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