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双目紧闭,唇边带笑,仿佛入睡,安详万分。
那须臾之间的回光返照,已然足够他留下祝福。
然,此番,吴老爷却算不得是死得其所,唯能称道心愿了然罢。
吴老爷虽油尽灯枯,但大限将至未至,若非白娉婷协同日本人作乱,他亦不会急火攻心,不治而亡。
兴许,好生休养着,大约能够度过年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上一顿年夜饭,亦犹未可知。
吴清之双拳紧攥,久立于床前,默然不语。
不知几何时矣,室内仍然寂静如斯,吴清之大抵是倦了,遂落落的坐下来,握住迟老爷尚存余温的手。
便是那般的静默,但见吴清之眉眼如深水,只上下翻覆那枯手几下,方才微微一叹。
“阿爹,去了那边,你要好好的陪一陪阿娘。”
他终于能够改口,再无所顾忌,更无怨怼,唯有安然的唤一声,阿爹。
然,斯人已逝。
吴老爷的哀讯是由吴清之亲自通传的。
吴清之不曾落泪,眼眶烧了片刻,复又冷寂,他教迟榕挽一挽手,仿佛如此,便是一种深刻的安慰。
房门打开,守在外间的三位医者旋即起立,宋晓瑗欲言又止,却被父亲挥手止住。
洋医生米斯特肖恩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吴,节哀顺变。”
吴清之甚为勉强的回以浅笑一许:“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话毕,于是携了迟榕,缓缓行下楼梯。
吴清之甫一返回宴厅正中,众人遂纷纷瞩目于他,且停杯投箸,不能再食,只待吊唁。
吴清之神情淡淡,略微理过一理嗓子,随后轻声道:“家父病逝,今日,却是我招待不周了。”
话音刚落,满堂寂寥。
这分明是板上钉钉的因果,只是这一结局来得太早,且太过突然,大喜跌至大悲,任谁也接受不能,故而痛心疾首。
哀丧之事兹事体大,本该由着亲友帮衬照拂一番,可吴清之却婉言谢辞,一一送客毕,终于只留他与迟榕二人。
吴清之亦然不留岳父,迟老爷并不责怪,临行前,只拉过女儿的手,窸窣小声,叮嘱再三。
“阿榕,你且好好的陪一陪小吴,待事情排布好了,尽管带他回来住一住,热闹热闹。”
“那我二叔……”
迟二爷横着眼睛瞪过来:“老子今天本来都把红包包好了,谁知没机会送了!”
迟二爷嘴硬心软,除去首肯了侄女的婚姻之外,生死离别,他亦动容。
迟榕哽咽一下,直摆出一张巴巴的、将哭未哭的脸。
迟榕于是回到吴清之的身边,但见他面色如常,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下人,撤宴席,摘红布,一如无事发生。
罢了,方才指派人手,请来殡仪馆,着手筹办吴老爷的后事。
吴清之冷静得厉害,迟榕看在眼中,痛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