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希锦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韩韫玉执书坐在榻旁,不时为她整理额间碎发。
她习惯性抚摸肚子,鼓鼓囊囊显示孩子还在。
那日古维坚自尽后,左长老下令射箭,箭箭往水池而来。幸而玉华公子人手众多,压制性剿灭教众。眼见着“祭祀”无望,左长老关闭密室,欲点燃黑火药与大家同归于尽。也是在那个时候,头顶爆破声此起彼伏。
苏希锦本就腹痛难忍,经这轰鸣声袭击,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然后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发生什么都忘了,依稀觉得应当十分重要。
心下叹气,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怀着还没生呢,记忆力就已经差到如此地步。日后可怎生是好?
“可是不舒服?”听得动静,韩韫玉忙放下书询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拉开窗幔往外看:红粉朱楼,园亭池榭,他们还在月萨城。
不,应该说是女单国。
为阻止左长老点燃引线,女娥娘亲以身相挡,与之同归于尽。
左长老身死,月萨教也被四国灭了,女娥公主带着原女单土著百姓,重建女单国。
苏希锦摸着身下皎月锦,这几个月的经历恍如一场梦,让人觉得不真实。
方才走时,她邀请女娥公主一同前往陈国。女娥拒而答道,“我娘为着女单百姓,委曲求全、韬光养晦数年。而今遗愿未了,我自当余生帮她实现。”
说到底,人活一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比如女娥想复国,她想治国,韩韫玉想陪着她一起治国。
这般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韩韫玉见状,笑问,“可是孩子又有动静了?”
苏希锦摇头,“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孩子生了谁带,我是想要外任的。”
这个孩子怀时艰难,生下总不能让他成为留守儿童。
韩韫玉眉眼柔和,几乎想都没有想,“那咱们带他一起外任。”
“咱们?”
“自然,难道你想留下我跟他,独自出外?”
若让她一个人外任,说不得又要弄出个热玉华、陶醉、迷醉的出来。
苏希锦暗笑,“陛下恐不会放人。”
正说着后面传来哒哒哒的马车声,玉华公子露出受伤的胳膊,对着两人道:“一路枯燥无味,韩大人赏首曲子听呗?”
韩韫玉便转身问苏希锦,“想听什么?”
“只怕他现在心情不好,不如来首舒缓的?”
韩韫玉欣然取出古琴,十指拨动,琴音温和舒缓,带着治愈人的魔力。
玉华公子靠在窗边愣愣出神,他寻了一辈子,终于寻到了生母消息。可惜对方已经被左长老残害,成了一堆无名枯骨。
琴音流畅,余音袅袅,两辆马车带着陈国士兵一路往南。
到达真定府时,玉华公子提出告辞。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韩韫玉问他。
玉华执扇笑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漂泊游荡惯了,根本停不下来。索性世道太平,心愿已了,以后天高海阔任君游。”
“苏大人,”他侧头挑了挑下巴,“再题一首诗就当离时赠别吧。”
好生熟悉的画面,犹记得庆丰八年时他也是这般说。
苏希锦提笔写道,“绿勾阑畔,黄昏淡月,携手对残红。
纱窗影里,朦腾春睡,繁杏小屏风。
须愁别后,天高海阔,何处更相逢。
幸有花前,一杯芳酒,欢计莫匆匆。”
“好词。”
“却是好词,”苏希锦说,“但不是我写的。”
“管他谁写的,是好词就行。”玉华不甚在意,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远远的,苏希锦看见他将手伸出窗外,挥动着那把碧玉扇子。
苏希锦收回目光,问韩韫玉:“左长老是谁?”
“不知道,”韩韫玉也是摇头,“静安公主曾对祖父说,开启护国镜需要人的血液。她第一次用的时候去了半条命,后来再想用,被傅将军发现,由此封尘。前朝覆灭之时,静安公主以为神镜不吉,将之丢进了太平湖。”
所以左长老如何得到这枚镜子的,无从知晓。
车队进城,苏希锦一行人抵达景王府。
周绥靖带着世子妃出外迎接,这位世子妃据是景王继妃为他订下的,战战兢兢、瘦瘦小小一只,一双柳叶眼时不时打量着苏希锦。
“你俩终于回来了,”周绥靖一手揽着韩韫玉,一手揽着苏希锦,“再不回来,老子就带着景王府大军杀过去。打那耶律小子个屁滚尿流。”
他尚有些不满,“如今北蛮子内耗,咱们更该乘胜追击才是。”
“吐蕃、西夏之威不解,陛下不敢对北地用兵。”
此次战役,陈国境内所有能上战场的兵,都上了战场。国内空虚。
何况打仗非一日之功,损耗严重。若非这些年推广种植双季稻和木薯,地方大量屯粮,陈国也坚持不到这多时日。
“这帮狼崽子,”周绥靖骂了声,“忒不够胆,就知道在背后下冷手,有种一对一单打独斗呀。”
苏希锦被他说得直乐,这货如今当家做主又有军功在,正是信心爆棚、志气远扬的时候。
“你又笑甚?”周绥靖一拍她头顶,“咦,肚子这般大了?是侄子还是侄女儿?”
世子妃殷勤上前,“世子爷说甚?自然是侄儿了。”
周绥靖脸上神色淡了些,却还是与苏希锦介绍起世子妃来。
“内子胡氏。”
苏希锦笑着行礼,冲胡氏叫了声嫂子。
“得知你们来,世子爷一早命厨房做下饭菜。咱们快些去用吧?妹妹怀有身孕,只怕是不便。”
周绥靖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让两人用餐,席间说什么要结娃娃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