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州面色从容诡谲,“常言虎毒不食子,父亲为利益,连血脉也豁得出。”
陈政慢条斯理填了一锅烟丝,“我垮了,陈家和富诚也垮了,你们稳得住吗?我保全,陈家的一切皆得以保全,即使其中一个牢狱之灾,只要另一个富贵如旧,富贵的那个通一通关系,捞人不是易如反掌吗?我是生意人,权衡利弊,哪一件买卖划算,选择哪一件,降低损失。”
“父亲认为,大哥会捞我么。我权势在手,会捞他吗?”陈崇州哂笑,“牢狱的烂摊子,父亲尚且避之不及,何况异母所出的兄弟呢。长房与二房从生母那一代,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既然兄弟不可靠,才要保住父亲屹立不倒,为你做主。”陈政盯着他。
他笑了一声,“我非常好奇,父亲把晟和集团交给大哥,看似决定割舍他,可多年来,陈家精心培养大哥,却放任我堕落,看似又是割舍我。”
陈政揭过一团烟雾审视他,“那你堕落吗。”
“我没有堕落,是因为自行克制。”陈崇州语气阴翳,“父亲在背后,始终推我走向深渊。”
陈政冷笑,“禁不住美色欲望的考验,我自然没必要保你。权贵阶级,栽在女人裙下导致满盘皆输的男人不计其数,他们曾经都站在权力和商业的巅峰,稍有失控,在他们脚下匍匐的党羽和走狗,顷刻张开血盆大口,碾轧吞噬,取而代之。”他瞥了一眼陈崇州,“你问过我同样问题,我回答过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与否,是我的判断,是否坦白,是父亲的诚意。”
陈政倚着软垫抽烟,“我本意,保陈渊。”
陈崇州目光像凌厉的刀锋,剜割在他身上。
他徐徐吐出一缕烟尘,“06年,你为华章集团搞金融投机,仿照华尔街N3倍投的模式,颠覆了华章的劲敌企业,以三分之一的价码收购入市。这桩收购案,你有印象吗。”
陈崇州没印象。
类似的商业案件,他策划了多起,化名“陈印”,一度成为业内争抢的投行高手。
包括陈智云的集团,贸易吞并,法务谈判,他是幕后总指导。
陈政嗑了嗑烟灰,“舍弃你,你有七成概率逆风翻盘,舍弃你大哥,他有五成。”
“是父亲高估我,还是低估了大哥呢。”陈崇州扯松衣领的扣子,“如果母亲不曾背叛陈家,父亲爱她吗。”
陈政不假思索,“爱。”
“我有七成胜算,是父亲的评估,未必是事实。转移企业财产到境外,是上面的大忌,万一我使出浑身解数,没有逃过一劫呢。母亲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再剥夺她第二个儿子,断送她余生的依靠,是爱么?”陈崇州双手撑住书桌,躬身前倾,“父亲应该明白,江姨有多恨母亲,她不敢动手,是碍于我。拔除我这根钉子,母亲有活路吗。”
陈政同他对视,“陈渊上位以后,你母亲也会上位。”
陈崇州整个人顿住。
“这是舍弃你,二房得到的回报。也是保陈渊,长房付出的代价。”
制衡之术。
一所庞大的家族,一房风头太盛,一房被打压太狠,会失衡。
失衡的后果,反目为仇,各自篡位。
陈家的两辈男丁,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的人物。
样貌好,格局宽,沉得住气。
情场,商场,官场,通吃的段位。
搁在其他家族,不知厮杀得多残酷了,在陈家,起码表面太平。
陈政的平衡之法,在这些豪门当家人之中,可谓最高明。
半晌,陈崇州发笑,“父亲有一万种方式保全陈家与妻儿,只是不愿牺牲自己的平安荣华罢了。”
“老二。”陈政打断,“我呕心沥血创建富诚,庇佑后代子孙,我为何牺牲自己?商场合作,亲缘哺育,我的字典里不存在无私馈赠,无论对方是谁。”
窗外夜色深重,陈崇州缓缓放在桌上一枚印章,“父亲认得吗?”
陈政原本嘬着烟嘴,瞬间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打开底层的保险柜,掏出印章盒,里面完好无损。
印泥的颜色,湿润度,简直毫厘不差。
“偷梁换柱。”陈崇州笑容越发大,“我赶制了几份文件,已经匿名呈交长安区局,从01年至今年8月的十五年期间,富诚与晟和集团的财务流水,工程开盘,项目投资,逐一重审,重批。海外账单记录一式双份,一份在我手里,一份在长安区局。”
陈政脊骨一阵发麻,注视他。
“核准人,陈政。执行人,陈渊。”
陈崇州笑出声,“假设陈家再起纷争,您袖手旁观比身陷漩涡要划算,一旦走了眼,帮错人,父亲年事已高,总要留一个儿子,为您养老送终,您觉得呢?母亲的葬礼正在筹备,我一定会维护陈家的名誉,如今父亲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政攥着烟袋,手不由发颤。
这张脸斯文楚楚,礼仪仁孝,撕下面具,竟如此运筹帷幄,强悍狠辣。
明枪,暗箭,信手拈来。
陈政大笑,“你母亲生了一个好儿子,可惜她太鲁莽,打烂一手好牌。否则有你在,她还愁什么。”
陈崇州镇定之下,亦是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