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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光芒纪(全四册) > 第十一章 虞美人

第十一章 虞美人

顾成殊放低声音,说:“休息一会儿吧,把浴巾拿掉。”

“哦……”她发出意味不明的呢喃,迷迷糊糊地将脸埋在他的手掌中,便再也没有动作了。

顾成殊感觉到她的呼吸均匀而轻细地散在自己的手掌上,知道她已经沉沉睡去,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将双手伸入被下,一手从她的背后托起,一手将浴巾扯掉。

手掌从她背部的赤裸皮肤上滑过,光滑的触感让他一瞬间回忆起相识不久时那次意外事故。

她穿着那件新品紧身裙的时候,拉链忽然爆开,让他从她身后的镜子中一眼看到了她赤裸的后背——

那是他第一次发觉,他面对的叶深深,是个女孩子。

不是母亲的遗嘱,不是筹划的目标,不是达到目的的捷径。

她是个活生生的女孩子,是可爱的、漂亮的、迷人的女孩子。

人类用了千万年,才开始仰望星空,思考自己从哪里而来。

他用了两秒钟,懂得了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些和他以前的认知不一样的事物。不是固定在那里的数字,不是简单的一是一二是二,也不符合任何规律和法则。

他的人生观受到了彻底的冲击。

即使是去看薇拉的时装展,看见后台那些只穿内衣裤跑来跑去的女模,他也可以眼都不眨地和薇拉聊完正事直接走人。

因为当时,他在一个世界,而别人在另一个世界。

而叶深深那条爆掉的拉链,也同时爆掉了他那个世界的结界。

在猝不及防的那一刻,特定的那一个人忽然降临,将他所有的武装都轰炸至分崩离析。

让当时的他,在停顿了两秒之后,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而现在的他,则在大脑停顿了两秒之后,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是她的恋人。

可以名正言顺,和她在一起的人。

顾成殊的胸口荡开绵软的气息,所以他顺理成章地俯下身,在叶深深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好好休息吧。”

要站起身时,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唇上。

刚洗过澡又沉浸在睡梦中的叶深深,粉色的双唇微微嘟着,简直是最适合让人亲一亲的状态。

可惜沈暨已经在外间敲门,说:“成殊,我先走了。”

顾成殊不甘地起身,走到外面去,把门带上了。

沈暨看看房门,说:“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去伦敦了,深深可能支撑不住了。”

顾成殊点头:“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我送她过去。”

雾蒙蒙的伦敦,传统的老式英伦风街区,天空又在淅淅沥沥下着雨。伦敦的天气就是这么令人恼火。

顾成殊事务繁忙,将叶深深送到伦敦Solo区,和她约定好时间就离开了。叶深深到BrewerStreet寻找到创业停车场,才松了一口气。今年伦敦时装周搬迁到了新址,她要结合现场,考虑这种狭长的地势该如何发挥。

“看来这次发布会的布置,需要精心设置呢。”她和提前到来的沈暨商议着,一起调查周边环境。

叶深深正在本子上记录着周围的环境,忽然手被拉了一下,身边的沈暨不动声色地企图带着她转身。

叶深深有点诧异,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后方站着的那个女生,顿时愣了一下。

长得令人赞叹的双腿,细得令人诧异的腰,还有前凸后翘的曼妙曲线,偏又剪了个利落短发的女生,并不多见。

叶深深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一时无法移开。

而她却刚好转过身,看见了叶深深之后,微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瞬,便朝着他们走来。

沈暨不动声色地向叶深深靠近了一点,笑着朝对方打招呼:“薇拉,好久不见。”

薇拉向他略一点头,然后走到叶深深面前,俯头看了看她,贴近她的耳朵问:“成殊不喜欢我推荐的颜色?”

叶深深想起她上次说的唇膏,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输人不输阵的笑容:“是啊,很明显你其实并不懂成殊的喜好。”

“是吗……”薇拉若有所思地抬手,轻抚自己的唇瓣,“可是之前我用那款唇膏的时候,成殊说,这颜色让人看见了就想吻一吻。”

叶深深只觉得心里一股温热的血从胸口波动着流过,也不知道那温度是灼热的还是冰冷的,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暨看看叶深深的神情,皱眉对薇拉说道:“别乱开这样的玩笑,我记得你当初和成殊在一起时,并不怎么化妆。”

薇拉似笑非笑地瞥了沈暨一眼,随意依靠在身边的树上,眯起那双带着薄薄晕红眼影的桃花眼,望着叶深深:“你说沈暨这不是废话嘛,女为悦己者容,谁会化妆给普通朋友看?”

叶深深默不作声,假装没听见她的话,转身向沈暨说:“走吧,我还有事,赶紧把场地勘查完毕好回去开会。”

薇拉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说:“等等呀,别走得这么快,我会以为你落荒而逃了。”

叶深深郁闷至极,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手中抽回来。薇拉诡秘地笑着,也不勉强,掌心顺着她的手肘一直滑下到手掌,最后还故意捏了捏她的指尖,才放开手说:“皮肤真好,毕竟年轻,又是东方人,就是有优势。”

叶深深简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下意识地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亲密抚摸自己的情敌。

薇拉微微一笑,转过身向他们一挥手:“要来看我的会场设计吗?”

沈暨看看叶深深,还在为难,叶深深已经一咬牙,跟了上去。

薇拉的会场设置,和她的设计还有本人气质一样,充满了锋利的、咄咄逼人的气势。毕竟是学建筑的,大片的钢梁与不锈钢镜面,重复反射交织出一条条蛛网般的线条,将现场分割成无数碎块,像一个破灭的世界,带着莫名的冲击力,如同末日被撕裂的苍穹。

叶深深在心里揣摩着,薇拉设计的衣服若是展现在这样的背景下,将会是什么样的效果。极简的、充满力度的那些设计,一定会产生令人心胸激荡的力量,无人可以抗拒她的魔力。

叶深深环顾四周,将心中升起的莫名恐慌压抑在不动声色之中,只貌似随意地对沈暨说:“看来,Gabinika本季的风格,会使用很多反光面料并可能走极简风吧。”

薇拉脸上神色微变,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从哪里知道我们本季的风格的?”

看你的风格如此被加比尼卡欣赏,我就猜想他大概会用在这一季的设计中。而且,现场的布置不但充满反光元素,还分割得如此烦琐,如果是花纹繁复的衣服,说不定就会湮没在其中了,没有哪个会场布置者会如此选择的。

叶深深这样想着,却只笑了笑,并不回答。

沈暨接上话茬儿:“以深深的能力,随便猜猜就行了,还需要去哪儿打听吗?好啦,我们的会场也基本要开始布置了,欢迎你来我们这边看看,再见。”

薇拉抱臂靠在后面的钢柱上,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从会场出来,毕竟折腾一上午了,他们都感觉饿得不行,便去了旁边一家餐厅。

沈暨一边给叶深深盛汤,一边说:“别在意薇拉,我相信成殊。”

叶深深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他端过来的汤,顿时脸上抽搐了。

沈暨看她的脸色不对劲,忙问:“你难道不相信?”

“不,无论薇拉今天说了什么,我只要想到,成殊是我男朋友,我就拥有了底气。”叶深深语气坚决。如果是在以前,或许她真的会担心,会恐慌,但现在,她想着顾成殊将自己抵在墙上,那缠绵至深的亲吻,如果这都不是爱自己的话,那这个世界该多不正常。

沈暨怀疑地看着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汤——随即,他的脸也扭曲了。

叶深深不由得笑了出来:“是吧是吧!这汤太难喝了!”

难吃得出名的英国食物,乳酪和烤牛肉更悲剧,叶深深吃了几口就无奈放下了,对面的沈暨赶紧一脸痛苦地招手结账。

见他们剩了这么多东西,漂亮的女侍应过来看了看,不满地回头对里面喊:“妈,我就说你今天胡椒粉放少了,做得太难吃!你看每个客人都剩下那么多!”

里面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手持汤勺就出来了,怒气冲冲地训斥女儿:“那是你从小就爱吃胡椒,所以我每次都给你撒了一层又一层,你以为正常人都和你一样是胡椒狂人吗?”

母女俩针对胡椒粉开始吵架,进而发展到最近胡椒粉涨价、旁边铺子倒闭、英国脱离欧盟……整个店里的顾客赶紧都留下钱跑了,叶深深跟着沈暨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看还在针锋相对不肯罢休的这对母女,忽然之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逃避般地快步出门,站在阴雨蒙蒙的天空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寻常而无聊的争执,是否她和母亲,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她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几乎难以站立。幸好沈暨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

沈暨看看后面还在争吵的母女俩,扶着她到街边椅子上坐下,低声问:“想起阿姨了吗?”

叶深深点了点头,终于难抑心里的痛苦酸楚,沮丧无比地承认了:“沈暨,我想家了……我好想我妈……”

沈暨抿唇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其实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不过你先忙完手头的事情吧,等回到巴黎后,我和你好好说一说。”

叶深深诧异地看了看他,见他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能点点头,先不追问了。

会场已经勘查完毕,一群人商讨着具体方案。叶深深和沈暨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将各式方案商榷确定,完善完毕。

时间还早,还未到与顾成殊约定的时间。

叶深深还在考虑着上哪儿去找个咖啡店赶自己的设计,沈暨却坚决反对,他问叶深深:“你到欧洲之后,出来玩过吗?每天都是工作工作,你都快被成殊带成工作狂了,你知道吗?说吧,伦敦塔桥、大本钟、威斯敏斯特教堂,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叶深深无奈地看着他,想了许久,然后说:“我想……去看看成殊的妈妈。”

叶深深和沈暨买了大捧的百合花,前往郊区墓地。

顾成殊的母亲容虞,是沈暨在设计上的启蒙老师,他自然熟悉她安葬的地方。

教堂外的黄昏斜照,墓碑照片上的面容美得韵味隽永。叶深深将百合花放在墓碑旁,伫立在树下望着容虞的照片,默默发了许久的呆。

一切的开端,应该都是在她高中那年,遇见了私下回国举办自己设计发布会的容虞。

那之后,容虞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回去当一个贤妻良母,而叶深深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开始了自己的梦想。

直到五年后,被抑郁症吞噬的容虞,发现了当初那个女孩的踪迹,那片她亲自设计的一笔画叶子出现在了一个国际小奖项的设计图上。容虞在激动之中,抑郁症发作,承受不住折磨而自尽,临终前顾成殊帮母亲找到了将叶深深作品据为己有的路微,而路微在知晓内情之后,伪造了容虞的遗言,欺骗顾成殊与自己结婚。

因为遭到了顾家的反对,顾成殊孤身抛下一切,来到中国发展,准备与路微结婚。本来,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如果路微没有鬼使神差地扯破婚纱礼花,如果她不是选择让叶深深帮她修补,如果那一天叶深深没有为了赶时间而被顾成殊的车撞到……

这世间一切种种,偶然与巧合之中,仿佛有一只上帝之手在背后推动着。无论多少坎坷,无论多少差错,无论多少磕磕绊绊、阴差阳错、纷争分歧,最终,命运还是让他们二人穿越千山万水走到了一起,在法国一间小小的屋檐下,开始了共同的人生。

叶深深凝望着墓碑,轻声祷祝:“容老师,我和成殊,一定会很好很好地走下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分开。我也会秉承您的遗愿,成为一个出色的设计师,帮您实现尘封的心愿……”

她默然轻叹一口气,又俯身将百合花整理了一下。

沈暨见周围栽种的石竹花在盛夏中枯萎了一片,便去找守墓人询问补种的事情了,让叶深深一个人在这边稍等。

教堂的钟声响起,叶深深站起身,看见一个正向这边走来的男人。

那是个华裔男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颀长的身材和端正的面容都保养得非常好,身上的衣服如贴身剪裁一样熨帖无比,叶深深这样专业的人,一看便知道出自萨维尔街或者高定无疑。只是服饰的颜色和样式都比他的年龄略为年轻一点,并不走这个年龄层的人惯常的稳重内敛风。

他手里拿着一把虞美人,鲜艳的橙红色在此时阴暗的天色中带着一种动人的光彩夺目。

叶深深在心里恍然想,啊,这么美的虞美人,真适合成殊的母亲。

那男人瞥了叶深深一眼,先把虞美人放到墓碑前,才直起身眯着眼睛打量叶深深,问:“叶深深?”

他用的是中文,叶深深顿感亲切,赶紧向他点头问好:“您好!先生认识我?”

“最近你在时尚界很出风头。”他简短地说着,又看看容虞的照片,“你认识容虞?”

明明是冷淡疏离的态度,不以为意的神情,可仿佛是被他身上那种惯常居于人上的气场所影响,站在他面前的叶深深忽然有点紧张,忙回答说:“容女士当年曾经指点过我,也算是我的……老师吧。”

“哦。”他点了点头,平淡地说,“这么说来,她倒是不错,沈暨和你居然都是受她惠及。”

叶深深略带诧异地问:“您认识沈暨?”

“见过几次面。”他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应该是不愿意再和她谈下去了。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识趣地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她向男人点了一下头,转身赶紧离开。

走到拐角处时,她在树后往容虞的墓地又看了看。

男人定定地看了墓碑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抓起叶深深献上的百合花,看也不看一眼,丢弃到了旁边的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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