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旧平淡无奇,但青瓦镇上发生了一点新变化。
首先,镇子外来了个中年书生,带着一只橘猫,租了个小院,说是要专心读书,准备科考。
人们觉得有点怪,要科考一不在家里,二不去王都,来这个小镇作甚。
其次,第二个变化,则是跌落的神童,不知怎的与这书生厮混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那只猫吧。
但最奇怪的是,对于齐平那些在镇民们看来属于“胡言乱语”的问题,那名书生竟在认真回答。
一大一小两个人,有时候甚至会为一个怪问题吵上一整天。
这让镇民们觉得,那书生也是个疯子。
“一艘在海上航行许多年的船,只要一块木板坏了,就会拿新的板子替换掉,然后问,有朝一日,所有的板子都被替换掉了,还是不是原来的船,如果不是,它是从啥时候开始不是的……”
小镇的茶馆内,一名镇民重重将酒杯落下,嗤笑道:
“大家伙说,这是啥怪问题,他们竟然能聊一天。”
“是啊,莫名其妙的。”
“不懂,听不懂。”
……
茶馆外。
齐平拎着一坛酒,一包腌肉,望了茶馆一眼,毫不迟疑地走开,踩着地上的残雪,来到一座小院外。
“你要的酒肉,买回来了。”他说。
院内,一只橘猫推开屋门,然后是屋里的中年人:“这么快。”
齐平熟稔地拉开木栅栏,走进小院,进了烧的暖烘烘的屋子,将肉摊开,放在桌子中央,拿出三个碗,倒满。
“喵呜。”橘猫一跃而上,蹲坐在属于自己的凳子上,舔舐黄酒。
中年书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扯了一条肉吃了,笑道:
“今日你想问什么?船?奶牛?还是盒子里生死不知的猫?真奇怪你这颗小脑瓜,从哪里想出这么多怪问题。”
齐平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抬手去拿酒杯。
“啪。”一只戒尺轻飘飘打在他手腕上,手一下红了,齐平恼火道:
“干嘛?”
中年书生一手捧着酒碗,一手握着那只变戏法般,突然出现的戒尺,悠然道:
“小孩子不许喝酒。”
“……”齐平看向橘猫:“猫都能喝。”
“你才几岁,它可比你大呢。”
“喵呜。”橘猫睥睨地看他。
行吧……齐平叹了口气,捏了一条腌肉吃了,平静说道:
“今天换个问题如何?”
“换呗。”中年书生满不在乎。
齐平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花,认真说道:
“几年前,我做了个梦,梦中我变成了蝴蝶……”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庄周梦蝶”的故事,第一次,说给私塾那位老先生,第二次,说给眼前的书生。
起初,中年书生并没怎么在意,笑吟吟听着,渐渐的,他的笑容消失了,橘猫也抬起了头。
“先生,你说,到底是谁梦到了谁?”齐平说道。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灶坑里的木柴燃烧,发出“噼啪”声。
两人一猫坐在桌旁,气氛有些沉默。
片刻后,中年书生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
齐平摇头,认真道:“你知道的……院长。”
他终于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人”,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甚至与他进行思想实验,那只可能是传说中,已经死了快二百年的“一代”。
书院的创始人,齐平已知的,道门走出的第二位神圣领域。
更何况,他还带着猫。
中年书生迎着少年的目光,两人长久地对视着,这一刻,这位曾经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之一,终于笃定了什么:
“你还记得。”
“是的。”齐平不躲不避,认真开口,每一句话,都仿佛砸在这个世界上:
“我记得我们从何而来,要做些什么,我知道这是座镜中世界,一切皆是幻象,我知道如果我在这里还能找到谁帮我,只有院长您,对了,我其实是书院学子来着,还摸过您的猫。”
猫镇守看了他一眼,有些炸毛。
“真是难办啊,”良久,一代院长苦恼地喝了口酒,说道:
“干嘛要说破呢?道战这种事,既然是比斗,还是要公平一点才好,我当年教书时,就特别烦你这种学生,净会给先生出难题。”
齐平笑了,然后露出无辜的神情:
“可若说公平,我在这里没办法修行,岂不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他赌对了,一代院长的确关注着道战,并不意外,作为这方世界里唯一的“人”,他岂会一无所知?
这时候想想,也许对方从他们进入这里开始,便在关注。
只是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也许是注意到了齐平的举动,或者察觉到了什么,才踏着风雪而来。
以一种,全然不符合一名神圣领域强者的姿态。
“虽然你是在狡辩,但的确有一些道理,”一代院长有些无奈,那双明亮夺目的眸子,真正意义上,好奇地看向这少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保留下记忆。”
齐平摇头:“院长不知么?”
试探一手……齐平想看下,这个一代烙印,在这方世界里,究竟能否如道门首座一般,看出他的特殊。
一代院长凝视了他几秒,摇摇头,喝了口酒,道:
“我不是真正的我,只是这件法器烙印的一段记忆。不要想着试探了,心思太多,容易变老的。”
齐平尴尬极了。
一代院长突然笑道:
“其实,我也有一些猜测,就像神隐境修士进入这里,可以保持记忆一般,你能做到,想来是你的身上,有着与天道规则相关的东西。”
说着,他表情突然古怪了些,闷闷道:
“不会是首座那个老东西特意做的手脚吧……呵,其实也不重要,相比之下,我更好奇的是,你的那套用来找出我的方法,很有意思。
你如何,确定一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齐平沉默了下,平静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一代院长心头:
“我思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