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慢吞吞地,用极为复杂的语气念出这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名字,轻声道:
“又是你……”
沉默片刻,人影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思考什么,铺开一张纸,提笔书写:
“你处之事,我已知悉,朝廷恐有动作,不老林即刻进入‘冬眠’,暂停一切活动……待冰雪消融,再复启用。”
“另,太祖与妖帝约定即将过期,若无意外,年末至初,妖族大使或将抵京续约,介时,人妖浮动,北境或有机可乘,万事俱备,只欠一物,你可前往北境……”
“……齐平此人,短短一年,已成气候,背后恐有首座布局,屡次杀之不成,或可改换策略,我自有安排,你部无须关注……”
书写完毕,人影将书信卷起,长长吐出一口气,托腮沉思。
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
……
翌日,清晨,天气阴。
国子监大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何世安迈步走出,书童背着书箱跟随。
作为礼部尚书的孙儿,他读书颇为刻苦,每每天不亮便起床,也是除了住在国子监的学子外,最早到学堂的一批。
今日因为天寒,稍稍起晚了些,抵达学堂时,发现已经有不少同窗在背书。
人们都以为只寒门学子苦读,但最可怕的是高门大户的子弟比贫苦人还卷。
前者为了改变命运,后者为了不跌落阶级。
“世安兄。”
“何兄。”
一名名同窗打招呼,何世安颔首,一一回礼,然后才哆哆嗦嗦,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四下看了下,说:“还没生火么。”
旁边一名学子摇头,双手陇在袖子里,埋怨道:
“恐怕要等教习先生来了,才能生火,阿嚏,这么冷,如何读书?还是家里暖和。”
另外一人叹道:“城中木炭如今贵的要死,我家中都不舍得烧了。”
国子监内,虽有大量官宦子弟,但并不完全与权贵画等号,那些从各个州府招录来的小地方学生且不说,单是京都官员,也不是所有都富裕。
这话一出,登时引得好几名学子认同,一人叹息道:
“其实我等还算好的,我听说,那些普通百姓,莫要说取暖,甚至买不起木炭烧饭,一日日吃冷菜。”
“竟有此事。”
“唉,要说京中富商也不少,非但不救济百姓,更囤积居奇,实在可恶。”有人抨击。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能指望些什么?”有人鄙夷。
另外一人说:“也不好一棒子打死,总有些慷慨解囊的。”
“嘁,你信?”
一时间,几名学子争吵起来,帝国各行各业中,商人地位极低,尤其在读书人眼中,素来是又羡慕又鄙夷。
何世安摇头,没吭声,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名穿着儒衫的学子推门而入,手中攥着一张报纸,面色激动:“今日晨报你们看了么?”
“没呢,来得早,都没售卖,怎么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人问。
那学子大步走来,说道:“报纸上号召城中富户捐款救灾,齐公子发文,代表六角书屋,捐出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
饶是对这些官宦子弟而言,这也是个极大的数目了,要知道,内城的一些好地段的气派大宅,也才这个价。
放在后世,相当于捐出首都核心地段一栋楼。
“非但如此,齐公子更赋诗一首。”那学子说。
何世安一愣,伸手抢过报纸,其余学子也围了过来,齐诗魁做诗了,有人忙道:“什么诗?快念。”
何世安起身,一字一顿,念道:“卖炭翁……”
卖炭翁?
这是什么诗名?学子们一愣。
要知道,这个年代,读书人作诗大多还是在咏志、爱国、思乡等打转,可这首诗,竟是写人么……
写人便罢了,齐平以往的诗作里,也不是没有,只是……卖炭翁?这种市井小人物,有什么写的?
何世安看到诗名,也是一愣,旋即念出正文: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念到中段时,学堂内便没了声音,到念出最后一句,所有学子都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