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起来,就没个完。
头两天雨若瓢泼,刮着大风,雨借风势在平户肆虐,刮走了不少缺乏准备的房顶瓦片或者稻草,甚至吹破了一些年久失修的纸门纸窗。
第三天上头,雨势才缓了下来,大雨变成了小雨,丝丝条条,绵绵密密,黑沉沉的云压在人们头顶,似乎一时半会根本不想停下来。
渔民的小船全都归港了,这样的天气不值得在海上冒险,用老人的话讲,这是海龙王收人的天,鱼虾在这样的天气会浮上水面透气,下网容易得到更多的收获,但贪图暴利的渔夫也往往死在这样的气候里。
就连比较大的商船,也熄了出海的念头,停在港湾里老实的呆着,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防波堤以外的海面全是黑色的,浪花溅着白涛,一波又一波的击打在石头上,大有把防波堤拍碎的意味。
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时候出海冒险,利益固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从海上看过来,平户港像一只坚韧的巨龟,匍匐在海岸线上,傍晚的夕阳从云缝里透出光来,投在岸上,令光柱里的平户城烟波浩渺,水雾在光影中浮沉,使巨龟灵动起来,整座城都仿佛被这水汽熏醉了,歪歪倒倒的,没了往日里的生气。
借着这朦胧的光,一艘船突兀的从海浪巅峰里破浪而出,如一只矫健的蛟,虽然遍体水花,却穿云过雾,靠近了平户港偏东的一片海。
紧接着,另一艘船紧跟着出现在海天线上,接二连三的,一艘接着一艘,六条船先后在浪涛里露出了端倪,它们在浪尖上翻滚,跳跃,时而隐入浪底,时而又跃上浪尖。
光线在一点点的消逝,在光影里时隐时现的船只冒险挂了帆,尽了最快的速度,抢在落日前的最后一抹光亮,靠上了海岸。
这一过程是极为凶险的,能见度低下的明代,没有任何的导航引水设施,靠岸行船全靠船老大刀子一样的一双眼睛,他喊进就进,他喊停就停,稍微看岔一点,在密布礁石的近海边,就是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何况近岸一带是浅滩,船必须远远的就落碇抛锚,否则就会搁浅托底,选择停船的地点极为重要,远了容易被潮水冲刷带走,近了又担心落潮触底。
所以汪承祖虽然在聂尘面前拍了胸口,在这节骨眼上,还是谨慎的带着几个最为知水的兄弟,落汤鸡一样蹲在船头,紧张得像他们头一回逛窑子时一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砰!”
巨大的石碇被绞盘扔进海里,跟人大腿细不了多少的缆绳如同被惊走的大蛇,飞一样的跟着坠入海中,当缆绳被绷直,船身开始稳如泰山的在海水里维持一个固定的位置,汪承祖才擦着脸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聂老大,妥了!”
他精赤的上半身全是水,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海水,加上天上细雨霏霏,连他的眉毛都湿成了一缕缕。
听着汪承祖镇定的报告,聂尘也松了一口气。
若说紧张,汪承祖还不应该是最紧张的那一个,聂尘才是。
整个靠岸的过程,他都蹲在汪承祖后面,好似一个看着鸡仔的母鸡,一动都不动。
“妥了就好。”聂尘扭头看向海上,五条船如五个影子,跟着自己的座船尾随而来,操舟的全是这片海手艺最精湛的水手,循着汪承祖挂在船尾的那几盏灯,他们就稳稳当当的跟着进来了。
“发信号,下舢板,上岸!”
聂尘没有浪费时间,穿了一身胸甲,带头跳上了小船,每一条大船上都放下了小艇,朝着滩头划去。
天黑了的海滩自然是无人的,静寂得好像无人的荒岛,聂尘深一脚浅一脚的踩上了沙地,站在了滩头上。
眼前是一片低矮的高地,树木密布,这年头没有旅游经济,再好的沙滩都没有人开发,除了沙子就只有贝壳。不过越过这片小山岗,那一头就是平户城的城下町。
“都在树林子里等一下,待船上的人都下来了,再摸过去。”聂尘走了几步,蹲在树林边上,对围拢过来的几个人说道:“钟斌、洪旭,你二人懂倭话,先进去看一看情形如何,有没有变数,再回来禀报!”
两个人影点点头,猫着腰窜进林子,眨眼就没了踪迹,余下的人闷声不响的聚拢在他周围,围成团蹲在一起,隐身在灌木里,好像一群夜晚出来觅食的野狼。
舢板小艇很快运来了第二波人,树林边的人越来越多,聂尘拄着刀,借着山那边的光数了数海边的小船数量,低声下令:“都点点自己的人,齐了没有。”
立刻身边的几个人都散开,在人堆里哔哔索索的点数,唯有一个人呆着不动。
聂尘用葡萄牙语重复了一遍,那人才仿佛听懂了一样扭头猫腰走了,不多时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