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南居益不以为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凝神看向流里流气的郭怀一,慎重的问道:“你……从半个月前向朝廷献俘,就一直呆在厦门卫军营里,而李魁奇的打败仗是这两天的事,你没出门,如何得知的?”
“大人都知道了,我作为自家人,自然也要知道啊。”郭怀一点头道,仿佛理所当然:“这是小事,大人无须在意。”
“小事?”南居益的眉毛挑了挑,心想这些鸡鸣狗盗之辈,果然有些不寻常的道道,多半是在厦门卫的军人当中参了沙子,有人通风报信,方才得以沟通信息。
他暗暗下了决心,这边事毕,一定要让俞咨皋好好整顿整顿军纪,剔除那些里通海盗的败类,不然朝廷的军队早晚会被弄成筛子,什么人也关不住,什么消息也藏不住。
“你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小事。”南居益吁了口气,冷然道:“那我们接着谈谈大事,看你年纪轻轻,真的可以代表李旦和本官谈判?须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落实,就有无数人头落地,若是说好了又做不到,一样有人脑袋不保,大明朝廷的脸面可不是拿来儿戏的。”
他哼哼着:“别看李旦在倭国风生水起,这次又有献俘之功,可朝廷若要拿他,也办得到!”
“这个自然,南大人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我家老爷远在平户,大人想办他也挺麻烦。”郭怀一笑嘻嘻的答道,一点不落下风:“大人别看我年轻,可是信用好啊,在倭国,若是说起我郭怀一的名字,谁不竖个大指头赞句:好男子!有信用!所以大人放心,我人就留在这里,要是大人觉得我们这边有任何对不起大人的,随时砍了我的脑袋。”
郭怀一把右手化掌为刀,在自己脖颈间虚划一下,动作无比郑重,只不过一旦结合上他嬉皮笑脸的面孔,就显得很儿戏了。
“你这狗命,能保证什么?”南居益不屑一顾,把身子朝后一倒,轻蔑的说道:“我看你还是回去,换个稳妥点的人来吧。”
“大人这就不对了,军情如火,水火不留情呐。”郭怀一嘻嘻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此人本就油嘴滑舌,长得轻浮,酒窝一露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本质暴露无遗,只听他对南居益说道:“大人大清早就带着兵船心急火燎的赶往澎湖,想必是去督师的吧?”
他见南居益眯眼不语,于是笑得更欢了:“我没说错吧?那就对了,我听人说,澎湖之战从年初就开始了,打了大半年,这都年末了,还没完,虽然南大人胸有韬略,不计较一时得失,可这战事拖久了,朝中必有不利于大人的言行,这就不好了,剿灭蕃鬼本是大功一件,可要是久拖不决惹来祸事,那就是弄巧成拙,大大的不妙啊。”
他说一句,就动一下肩膀,大概是个习惯动作,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看起来就是个无业游民在恭敬的向朝廷大员禀报事项。
但就这寻常的语气,落在南居益耳中,却如重锤击胸,震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人哪里来的见识?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真的只是个小海盗?
若不是极为洞察朝中动向,深知派系斗争的残酷,绝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如果是个四品大员讲出来,南居益还觉得不算太离奇,但偏偏是眼前这个貌不进人甚至非常猥琐的小子讲出来,那就太过惊悚了。
他觉得头有些痛,嗡嗡的作响,于是用手按住了一侧的太阳穴。
郭怀一还在继续说话,南居益努力的去听,昏昏沉沉的听到他在说:“…所以大人要我回去换人,可以啊,我无所谓,就是耽搁了大人的宝贵时间,实在划不来的。”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军机大事,你一介草民,懂得什么?妄自揣测,妄议国事,本官可判你绞刑!”南居益烦躁的打断了郭怀一的话,很没风度的粗声道:“人不用换了,就你吧,你提的条件,本官会考虑,但是你们必须拿出让本官放心的诚意来,否则,本官不会简单的相信一个海盗的话。”
“大人要什么样的诚意?”
“如今在澎湖,有三艘蕃鬼大船作祟,以坚船利炮阻我大军,不得靠岸登陆,所以迟迟没有拿下澎湖,若你们可以击败蕃鬼船,助我水师一臂之力,就算诚意。”南居益想了想,狡诈的咧咧嘴:“我可以给你一条船,你回去与你家主子说说,若是愿意,就来与我澎湖会师。”
这个条件,非常苛刻,荷兰人的蕃船有多厉害,旁人不知,南居益是很清楚的,俞咨皋在澎湖徘徊了大半年,连本岛的边都摸不到,正是抵不过荷兰人的大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从俞咨皋写的战报中的字里行间,南居益感受得这位福建总兵对蕃鬼船的忌惮畏惧,可以体会到蕃船的可怕,绝非一般海盗可以抵得过的。他现在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在压价。
就像做生意,压价提价,讨价还价,最后取中间值成交。
这是谈判技巧,很粗浅的那种。
说完之后,南居益就稳坐不动,等着对方那个二流子还价。
他老神在在,心里慌但表面一点不慌,还猜想也许这市井之徒看起来懂得点江湖道行,其实是个装模作样的也有可能,恐怕没做过生意,不知道怎么还价都不一定。
海盗嘛,懂些个啥?
若是能靠两三句话就让这伙海盗替自己卖命,那是极好的,呵呵呵。
南居益有些促狭的阴笑,正在低头之间,听到对面的人高声的回答。
“那就一言为定,大人,其实不必回去征求我家老爷的意见了,来的时候,我已经得到许可,只要南大人要我们做的事情,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话说得斩钉截铁,一个字眼一个钉。
南居益错愕的抬头,迎上了郭怀一认真的眼。
突然发现,这个二流子,居然不笑了,还严肃得很认真。
“呃?”南居益有些暂时的没有回过味,愣了两秒钟,方才察觉对方的表态,实在坚定无比。
“你说,你们愿意去和荷兰红毛鬼正面对战?”他觉得对方是不是没有听清自己的意思,于是简练的重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