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澳门香山一带,我看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我当过跑腿,被海盗劫过,也坐过牢,在市井之中厮混,在城乡之间游荡,看过富人锦衣玉食,也看过穷人卖儿鬻女。”
“聂兄这是悲天怜人了。”何斌道,他觉得这很正常。
聂尘却摇摇头,道:“我问过那些人口贩子,这么多人不可能都是拐来的吧,他们说当然不是,是某一地闹灾,他们就去收人,每年都有地方闹灾,各种各样的灾,他们从不缺货源。何兄,这足以管中窥豹,看出大明的现状了吧。”
“这就不一定了。”何斌笑起来,心想这位聂老弟看起来心狠手辣智谋过人,怎么这时候多愁善感感叹人生不易了呢:“人各有天命,贫富有别,聂兄读书人,应当听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自然听过,还背过。”聂尘摇摇头,轻声道:“但我觉得,如果朝廷管理好一点,至少不至于让老百姓这么惨,朝廷无能,苍生受罪啊。”
何斌调转脸来,诧异而认真的看了看聂尘,聂尘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忧郁,这是何斌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聂尘受什么刺激了?
何斌有些担忧,提醒他道:“聂兄,我们做海商的,可不能心慈手软,天底下那么多可怜人,你救得过来吗?管好自己就行,坐天下的又不是你我,管不了那么多的。”
“呵呵。”聂尘随之一笑,自嘲般的抹抹脸:“何大哥说的是,坐天下不是你我,是朱家,操那份心干嘛?”
何斌看着他,觉得这个状态的聂尘不正常,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宁愿他贪心些好,免得书生意气发作,做出些傻事来。
好在聂尘很快转回了角色,开始谋划未来,他抬头看看头顶蔚蓝的天,对何斌说道:“松浦诚之助帮我们拖住了李国助半个多月,我们将这里搬空之后,就回夷州去。”
“不回平户了?”
“你回去,我不回去。”聂尘干脆的道:“平户那边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你还惦记着大明官身的事?”何斌把手指伸入鼻孔中:“李旦的官袍都没有穿上就死掉了,澎湖游击的职位真能落到你头上?”
“这就要去争取争取了,花点钱看行不行,这位置总不能空着吧,我替南居益卖了命,他总要给点面子的,今后荷兰人卷土重来,大明水师还多的是用人的时候。”
何斌摇头:“当个官有那么重要吗?不当官你也可以做个海上龙王,南居益同样要结好你。混迹官场,不等于一定要当官。”
“不同的,不同的。”聂尘没有深入去解释,他知道跟何斌这种看破人生的人说理想没有意义,何斌没有做过官,不清楚官袍的作用。
两人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交流,沉默的看着手下人挖箱子,一个又一个或铁的,或木头的箱子,从地下搬出来,摞到大车上,十来个汉子一起推了,喊着号子运到船上,岛的海滩上停着两条盖伦船,一条是定远号,另一条同样是抢的荷兰炮舰,聂尘给它取名叫镇远号,吨位要稍小一点。
忙活了十来天,小岛上的所有银洞终于被挖空了,就像蚂蚁搬家一样,累得半死的德耶们坐在箱子堆上,起航离开。
两条船的吃水线几乎都要漫到甲板上了,这是非常危险的情形,一旦碰到稍微大点的风浪就会沉船,聂尘下令把船上多余的东西全都扔了,只留下能够坚持到夷州的食物以及炮弹火药,其他的全扔到海里,包括睡的床和穿的的换洗衣服。
“到了夷州我给你们买新的。”他这样安慰手下人。
这话就很爱听了,大家不亦乐乎的扔东西,有人连身上穿的都扔了,穿个裤头在船上跑,反正东家说了,扔得越多他上岸后就买得越多,自然要多扔些了。
如此这般,船身终于上浮了一些,到了堪堪安全的高度,于是扬帆急进,趁着风向顺天气好的日子,赶紧向夷州进发。
路上没有波折,不到十天,德耶就看到了夷州的海岸线。
船依旧靠在了鸡笼港,大群的村民在码头上欢迎,热烈的欢呼。
郭怀一在跳板上接着了聂尘,聂尘问明他在鸡笼山里面的谷地里已经挖了洞建了营地之后,立刻下令,将船上的箱子全搬过去。
“在夷州休息几天后,我派镇远号送你回平户去。”聂尘对何斌说道:“船上会留一些银箱,方便你打点德川那边,倭人爱钱,多送点银子没坏处。”
“谁不爱钱呢?”何斌道,看着鸡笼那竹制的简易栈桥和黄泥夯就的简陋码头不禁皱眉:“你把银子都搬到这里,真的正确?这里太荒凉了。”
“有钱还怕荒凉?”聂尘笑道,朝周围的村民招手致意:“你信不信,只要一年,我就可以让这里变个样。”
“你有钱,该你横。”何斌不以为然,船行多日,他已经满身疲惫,一脸倦色,说了几句,聂尘就招呼人带他下船去休息了。
钟斌、陈衷纪等人在船上守着银箱,郑芝豹领着人开始搬运,郭怀一从村民里找了些强壮的人也来帮忙。
沿着村道,聂尘本想直接去郭怀一在山间修建的营地,不料路过鸡笼村时,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人。
“沙大人?”聂尘吃惊的看着站在路边的沙舒友,极为意外:“你怎么又来了?”
“我压根就没走成。”沙舒友苦涩的冲聂尘行大礼:“请聂大人帮帮忙,送我回去吧。”
“怎么回事?”聂尘回头想找郭怀一,不过这当儿郭怀一正在码头上卸货。
“不干旁人的事,是我运气不好。”沙舒友很不好意思的低着脑袋,唉声叹气。
原来他在聂尘离开后,在热情的村长邀请下吃了一顿饭,饭后准备出发时,天气就隐隐转坏,海天线上有黑云集聚,空气变得压抑,很闷,村里有经验丰富的渔人说,老天要收船了。
但沙舒友看海面反而非常平静,浪花不高,觉得应该没有大碍,加上急着回去复命,于是不顾劝解,执意要走,操舟的水师官兵也是马大哈,上官要走走便是,于是匆匆的下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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