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僧人，号称“僧王”的怀恩，对着神龛上的身影深深一拜，同时放下手中那卷人皮经，缓缓开口：“三年内，怀恩必来挑战观主。”</p>
他不再以“邪君”来称呼眼前的存在，而是用了一个简单的词汇“观主”。</p>
五脏观“观主”。</p>
邪君是一种定义，对此刻的沉墨，已经流于表面。</p>
用“观主”来称呼对方，没有什么附加的修饰，简单直接，有种大道至简的感觉。</p>
鹤仙奴和孟婆均自对怀恩刮目相看。</p>
他们能从这个“称谓”的转变，体会到一种大道至简的感觉，再看沉墨的身影，彷佛见道。</p>
这样的人物，确实不该用“邪君”之类的称谓了。</p>
正邪在对方身上，已经彻底模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受拘束的道，彷佛在诠释一种永恒的自然规律。</p>
“如果说人族最强者是老天师张之淼毫无疑问的话，那么眼前的‘观主’毫无疑问是最接近天人的存在。”孟婆和鹤仙奴同时泛起一个念头。</p>
这种形容很矛盾。</p>
如今世间，人族最强者是老天师张之淼，可最接近天人的却是沉墨。</p>
但其实一点都不矛盾，因为武力和道境本就不完全等同。</p>
七大妖圣、四海龙魔、魔界四圣比起天人境的存在，在境界上自然有差距，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法与天人境争锋。</p>
这是缘于他们的天赋。</p>
一头老虎没有普通人类的智慧，但武力值远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的，这是先天的差距。</p>
但是人类可以设置险境、使用武器，这又是老虎万万不能做到的。</p>
天人境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自身武力，而是对“道”的理解。</p>
如果用沉墨前世的语言来描述，那么就是天人境能掌控更强大的外挂，但这样的外挂，七大妖圣之类是没法掌控的。</p>
开挂是一种本事，能不能使用又是另一种本事。</p>
怀恩为了消去对沉墨的心魔，决定面见沉墨，但这不是没有代价。他手中那卷人皮经文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p>
来自摩诃寺的人皮经，辗转还是落在融合判官和衍法的怀恩手上。</p>
而当初携带人皮经文逃离“女菩萨”佛手的圆心，却不知是什么结果了。</p>
沉墨并不在意“圆心”的下落，反正不熟。</p>
这一卷人皮经文，算是给接下来“圆意”重生的贺礼吧。</p>
他之所以在荒漠盘桓，乃是为了让五脏观扎根于此，吸收妖魔之气，使那株吞噬了菩提魔树的不死树幻影继续成长，结出一颗“草还丹”。</p>
当然，比起传说中的草还丹自然有极大的差距。</p>
确切而言应该叫“小草还丹”或者“小人参果”。</p>
只等这颗“小草还丹”成熟，他就可以上得水月庵，帮助圆意复活，凭借小草还丹的药力，让圆意复活之后，能迅速补足元气，迈进炼神的门槛。</p>
同时，这件事对沉墨而言，亦有重大的意义，那就是圆意的死而复生、破而后立，整个过程都会清晰无疑地展露在沉墨面前，这让沉墨更能“观察”到整个“炼神”的过程，对他定下的“修行九境”有极大的帮助，使他完善“通幽”和“炼神”的境界。</p>
由此可以重新梳理天人之前的修行，为他进军天人，打下更加浑厚的基础。</p>
毕竟他虽然有八九成把握能在三年后迈入天人。</p>
可是总还有一两成失败的风险不是么？</p>
“你走吧。”见得怀恩如此识趣，沉墨便让他离开。他倒不是真把对方当成潜在的大敌，或者学阎罗殿主那样培养一个大敌，来帮助自己突破。须知大道不假他人而成，沉墨知道要得道长生，靠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p>
他能今天的成就，虽然有开挂的因素，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他自己。其中肯定有赌和运气的成分，可他既然赌赢了，那就是自身实力的体现。</p>
赢家拥有一切解释权。</p>
沉墨让怀恩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妖魔乱世，人族是弱势的一方，即使沉墨成就天人，也很难彻底扭转局面。</p>
人族要在这黑暗动乱的时代自强自立，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p>
沉墨出身人族，哪怕现今和人族几乎不算是同一个物种了，可那毕竟是他的来路。</p>
不忘本从来不是缺点。</p>
就像红姑，明明口上说着巫族的人都该死，最后还是没有下死手。也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p>
一卷人皮经，换来怀恩身上判官因果的化解。这对怀恩也是好事。</p>
他有判官的精明，亦有衍法的大局，还有自身悟性，乃是佛界不可多得的人才。</p>
沉墨不知何时起身。</p>
他负着手，一身漆黑道服走下神龛，瞧向孟婆。</p>
孟婆枯藁的面容没有丝毫畏惧，有的只是解脱，终于到了清算旧账的时候，自从阎罗殿主强势崛起、幽冥教主归来，她身为幽冥教四大巨头之一的地位早已不在，相比起继续面对幽冥教主的奴役，和沉墨做个了结，也未必算太差的下场。</p>
“杀一个人很容易。”沉墨对她道。</p>
孟婆：“不错，那你打算杀我吗？”</p>
沉墨微微一笑：“你走吧，我要你的命随时都可以，而你最好不要拒绝。”</p>
他最后的话，对孟婆是善意的提醒。</p>
可是孟婆却后背发凉。</p>
当一个人的性命随时都可能被人取走的时候，那种感觉非是芒刺在背能够形容。</p>
沉墨没有奴役她，却比奴役她更加可怕。</p>
孟婆失魂落魄离开，好似行尸走肉一般。</p>
大殿里只有鹤仙奴、杀生道童和颜姑娘留下。</p>
颜姑娘没有说话了，很是安静的在一旁观察所见到的一切。</p>
她一会看沉墨感觉很近，一会看又觉得很远。</p>
这种感觉就像是夏天夜晚里的星星，躺在房顶上，似乎触手可及，可当伸出手，却发现遥不可及。</p>
但是星华如水，并不曾厚此薄彼。</p>
而星辰如神明高高在上，地上的人只能仰望。</p>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话，</p>
“有一种人很独特，我希望你不要遇到。”</p>
“什么人？”她怀着好奇询问母亲。</p>
“如同神明一样的男子，像是天人的仙人下凡，他和我们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且我们永远没法跨过去。”</p>
“为什么不能呢？”</p>
“你知道神明的意义吗？”</p>
“不知道。”</p>
“我们拜神，不是神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神。”母亲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所以我们信仰神，与神无关。喜欢他，只是我们的事，与他无关。”</p>
颜姑娘听到这番话时，很难理解。</p>
可现在她好像能理解一点了。</p>
鹤仙奴看着离去的孟婆，又看向沉墨，怀恩失去了人皮经、孟婆彷佛丢了魂，而它会失去什么？</p>
它很直接，“我冒昧前来，打搅到您，你决定让我留下什么？”</p>
沉墨笑了起来：“这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p>
鹤仙奴毛羽竖立起来，然后留下一根洁白的羽毛，那是它的本命仙羽，留下之后，它整个身子失去了光泽，瞬息间变得无比苍老。</p>
可它竟如释重负，“多谢。”</p>
留下本命羽毛，居然还要对沉墨说谢谢。鹤仙奴也随即离开，它好似得到了什么。</p>
颜姑娘简直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事。</p>
“你是不是不能理解它的行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