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名字有什么要紧的,我记得她这个人就好。”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怎么知道?”
“你若是心系此人,只需闭眼观想,即可知道她现在身处何方,在做何事。地狱不像人间,神识在这里会更加自由,是不受任何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的。”
老三听闻此话,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像是在很用力地观想。我点了一炷香,想着他也许需要一些时间。香刚刚燃起,老三就睁开眼睛了:“我看不见。”
“也许不用用看的,可以用听,用触,用嗅,用感觉……你都试试看。”
老三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重新闭上眼睛,但短短几秒,他又睁开眼睛了:“我做不到。”
“你在害怕什么?”
“我能害怕什么!老子什么都不怕。”
“若是什么都不怕,为何闭眼观想这件事情做的如此潦草?你在回避些什么?怕看不到她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老三的杯中倒了些热茶。
“执笔大人……”老三喝了口新倒的茶,“我所做的那些事情,是否值得?”
“值不值得是非常个人评判的事情,你若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我觉得值啊,可是这件事情也让我掉到地狱里来了。”
“你也可以离开,重新投胎去。”
“可……我怕我投胎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在这地狱中能见到她吗?”
“我不知道,但我一直都在寻找她。”
“你连观想她这件事情都敷衍了事,你是怎么寻她的?人死后的去处有很多,你又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会到这地狱中来?”
老三低着头不说话,一副孩子挨了训的样子。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语气有些太重了。
“执笔大人,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我死的时候那么年轻,又死的毫无价值。我不甘心。”
“所以你觉得不值得。”
“值得啊,我只是不甘心。”
我把青玉笔的笔尾撑在下巴上,稍稍思考了一下:“若是你的那一生能够重来,你会想要怎么选择?从你第一次进烟馆之前开始,你会怎么选择?”
“我……我不想进烟馆了。我想参军,我锻造的兵器又锋利又耐用,军队一定需要我的。”
“你不进烟馆,也就不会认识那个姑娘了。”
“我……”老三低头看着杯中的热茶,“执笔大人,也许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也许我认识的,从来都是一个想象中的人吧。”
“所以那一辈子就算见不到她,也不要紧了?”
“不……不要紧了。”
“好,参军,然后呢?”
“锻造兵器,杀敌报国。”
“假设你的那一生就是那么过的,你没有进那烟馆子,你选择了参军。你为士兵们造出了合手的上好兵器,报效国家。现在你的一生要结束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平静。”
“这样的一生,你满意吗?”
“满意。我觉得很好。”
“老三,你已经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了。”
“什么?”
“投胎去吧,你已经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不是吗?”
老三看着我,愣住了神,他手中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万一我又不想那么做了呢?”
“人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不止抽大烟,不止遇到漂亮姑娘,不止参军。无论做什么,总归比在地狱里兜兜转转要有趣些。至少在人间活着,就有选择,不是吗?”
“我有……选择。”
“这个选择从现在就开始了。你可以选择去人间开始新的生命,也可以选择继续在地狱中逗留。”
“执笔大人……我……需要想一想。”
“没事,地狱中的时间多的是,你慢慢想。若是想好了,我给你写封推荐信,你拿着信去找孟婆要汤喝。”我看着之前点燃的那柱香,已经接近尾部。
“执笔大人……我现在……我决定不了。”
“好,没事。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时机也会来的。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
老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在深思熟虑中。他头脑中思考的风声很大,把他全身都包裹了起来,我的声音也消失在这风中,他听不见了。
“再见。”我说。
老三没有回答我,像是刚抽了大烟,几乎是飘到了事务所门口,踉跄地扶着门框走了出去。门口的莲花灯暗了,我合起案上的宣纸,想着刚刚和老三的谈话。就算是地府官员,所能帮到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无论是人,还是野鬼,最后的决定权都还是在自己的手上啊。
这么想着,我扭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嗯,该回人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