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道:“世人皆知,农桑乃国家根本大事,没有农人务农,哪里来的粮食呢?
没有粮食,国家还如何存续呢?’
宰予听了只是笑着摇头:“那你久居越地,应当熟知附近东夷的生活习性,他们难道也是以农桑为本吗?’
范蠡听了,忽的一愣,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子,方才开口道。
“东夷多以渔猎获取食量,对于耕地务农并不特别看重。”
宰予又问道:“那你知道西戎和北狄的习性又是如何吗?”
范蠡听到这里,半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明白了宰予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宰予话语里潜藏的含义已经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以致于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宰予见他不开口,于是便替他回答了。
“《礼》中说:住在南方的蛮人,他们额头上刺着花纹,走路时两脚拇趾相对而行,其中有不吃熟食的人。
住在西方的叫戎人,他们披散着头发,用兽皮做衣服,其中有不以五谷为食人。
住在北方叫狄人,他们用羽毛连缀成衣,住在洞穴中,其中有不以五谷为食的人。
中原、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人民,都有安逸的住处,偏爱的口味,舒适的服饰,便利的工具,完备的器物。
由此可见,国家并非一定要依仗农桑才能存续。
《礼》中还规定了天子颁布的九种税法,诸夏国家也大多遵守这个准则收取税赋。
一日邦中之赋,二日四郊之赋,三日邦甸之赋,四日家削之赋,五日邦县之赋,六日邦都之赋,七日关市之赋,八日山泽之赋,九日币余之赋。
其中前六种都是田税,第七位才轮到关市的税法,第八位是山泽的税法,第九是公用剩余财物的回收法。
所以说,诸夏之所以重视农桑,并不是因为农桑本身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诸夏国家的财税收入大多源于田税。
所以国君们才不得不重视农人的意见。
而如果有哪个国家的关市收入或山泽收入与田税旗鼓相当时,那么商贾的意见就会被同样重视起来。
而如果关市与山泽收入占据国家财税收入的大半时,商贾的意见便会等同于国君的意见商贾的仇人便等同于国君的仇人,商贾的利益也等同于国君的利益了。
这也是有别于诸夏的蛮夷戎狄并不重视农桑的原因。
因为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并非是农桑提供的,而是蓄养的牛羊所出产的,捕鱼狩猎所获得的啊!”
范蠡和子贡听完了宰予的这段论述,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的这番话,乍一听起来骇人听闻,可细细回想却觉得颇有道理。
子贡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忽的问道,
“子我,可你的这番论述,恐怕只能在小国进行实践吧?
方圆五百里乃至千里的大国,怎么可能单靠商贾提供收入去养活全国的百姓呢?”
范蠡也点头认同道:“而且过于偏重于商业的发展,不注重农桑之务,这岂不是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他国的手中吗?’
宰予听到他俩的质疑,心中暗赞一句。
真不愧是两个经商奇才。
一眼就看破了这套思路的弊端。
在人均生产力低下的春秋时期,大国一味地强调商业发展,的确是取死之道。
但他既然提出这个想法,自然就不是给大国所准备的。
可不要忘了,他宰子的封地菟裘旁边,就有两个规模合适的国家可以进行实践。
一个是黄帝后裔建立的铸国,一个是大禹后裔建立的杞国。
宰予自从知道要到菟裘就任以后,一早就在图书馆把这俩国家的老底翻了个干净。
杞国境内出产生铁、煤炭还有磷矿(燧石)。
而铸国就更妙了,那里不止有铁、煤,甚至还有大量铜矿和诸夏少有的天然硫磺矿,甚至还有岩盐。
铁煤铜的作用不言而喻。
而有了硫磺和磷矿,简单煅烧后,就可以用来做磷肥,提高农作物产量。
至于岩盐,埋藏的深度在百米左右,虽然这个深度现阶段暂时无法触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幻想,如果找准了位置,努努力还是有点机会了。
铸国与杞国的國力本就弱小,如果略施小計,用大肆收购这些矿产的方式,逐渐掌握住他们國内的经济命脉
那以后,宰子说什么,那还不得就是什么吗?
夫子反对无义战争,那就尽量不打仗,毕竟万一打起来,可是得死上不少人的。
菟裘的民众,那都是宰予的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为了菟裘的人口增长,他可是操碎了心,怎么能把人拿出去打仗送死呢?
这不合乎周公的原版周礼,也不合乎夫子的改良版周礼,更不符合宰予的新时代特色周礼
宰予一想到这些事,就忍不住连声发笑。
子贡望着他这副模样,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范蠡则一脸担心的望着他,冲着身边的子贡问道:“宰子这是怎么了?”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一般他露出這种笑容,指定没什么好事。”
二人正说着话呢,忽然听见船头的棹手们喊道:“范子,前面就是临淄城了!”
众人闻言,连忙扶着围栏向前眺望。
只见天际线上,一座巍峨大气的万丈雄城逐渐展露在他们的面前。
众多来采买售卖的商伍行走在沿河的宽广周道上。
耕地以临淄城为中心,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农人们挥汗如雨,齐地的方言此起彼伏。
还未进入临淄,便能看见行人人头攒动、商队络绎不绝的盛况,这让宰予顿时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新鲜感。
早在到来之前,他便查阅过临淄的相关资料,这座先秦古城占地超过八万亩,如果按后世单位换算,大约16平方公里,足有两千多个足球场的大小。
不过虽然宰予早就在图书馆资料中得知了临淄的雄伟,但当他第一次见到这座华夏雄城时,还是忍不住感叹。
“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这便是大国上邦的气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