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丁前溪坐在桌子边上,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糖打蛋没有说些什么。
碗里冒着热气慢慢向上蒸腾,味道有些淡淡的清香,一股子红糖水味。
不用喝也知道这里面的甜味腻到齁人,并不太喜欢吃糖的少年,还是将碗放在嘴边,慢慢吹散里面的热气,一口一口将糖水喝了下去,剩下的两颗蛋心,成对的躺在碗里。
丁前溪放下碗,被热气熏腾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价值五十两的锦绣衣裳早已经化在火盆里,麻布衣衫在那绸缎铺子里,小锦儿缝的那套此时舍不得多穿。
不过他看见凳子边上放着的一套衣服时,眼中却是沉默更多。
开门下楼,妇人此时正跟她的儿子擦着桌椅板凳,旧屋子也靠勤打扫。
妇人见有人从楼上下来,下意识地站直身体紧紧捏住手里的抹布,小团儿不管那么多,擦擦手便往少年身边跑去。
稚嫩的声音在空荡的客栈内回荡,唤醒了丝丝生气,孩子眨眨眼,大声道:“公子,好喝吗?”随后拍拍胸脯,颇为自豪,接着道:“我做的!多加了一个蛋哦。”
放下心事的女人此时站在一边不知道如何开口,跟少年接触的短短几日,实在是开心的紧,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只余一句:“这段时间,多谢公子了…”
小女子无以为报这种话,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要是自己还是少女那会儿,说不定壮着胆子…
万般想法只化作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万福。
除却客栈掌柜的身份,小团儿的娘亲也只是一个女人。
还是个没了丈夫的小女人。
她的年纪其实没多大的,她的青春还很长的。
丁前溪摸摸小团儿的头,轻声问道:“你娘私底下托我带你去学武,就是学了以后,别人再也不能轻易欺负你的那种…”
年纪小小的孩子有些意动,他回头看自己的娘亲,转过身问道:“能带上娘吗?”
他的眼睛里有光,但那丝光刚起,很快便灭了。
因为孩子看见身边的人摇头。
“不能带上娘的话,那便…算了。”最后这两个字,孩子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丁前溪忽略小孩子的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真不去啊?小团儿可要想好哦,学了武就能像我那天一般,将欺负你娘,欺负你的无聊汉子…一一赶走。”
少年蹲下身子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不光练拳,还练剑呢,你跟了我,以后在江湖上肯定也是鼎鼎有名的那种…侠客,到时候再回来保护你娘嘛。”
孩子的眼光不断游离在娘亲跟少年身后那长剑之间,小脑袋最后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难以抉择的孩子最后委屈的哭出声来。
他一边啜泣着,一边抽噎道:“公子,小团儿不练拳,也不练剑了…”
丁前溪这才放下心来。
这辈子只给那个女人临终前温柔抹过眼泪的少年,看着哭到最后已经是嚎啕声的孩子。
他用拇指擦去小家伙的眼泪,可眼泪不听话,越擦越多,越擦越汹涌。
少年掏出一本早已经选好的道家秘籍,嘴角忍不住翘起,他将孩子搂在怀里,宽慰道:“不练拳,不练剑,也没关系的。”
将那本秘籍悄悄塞在孩子的怀里。
“练这个一样可以保护你娘哦。”
很多年后的牛角城,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道人气哼哼的跟眼前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说话,最后语气都带上了央求。
因为老道人实在是没看过如此惊艳才才的修道天才,仅凭一本在他看来实在不高深的道门秘籍,这小子一身气息隐隐要突破下三境了。
“小团儿,叫我一声师傅,也不算多难吧…”
已经十四五岁的小团儿,没去在意老道人的话,反而被道人的一句师傅,勾起了无边念想。
已经成熟稳重的青年,不由得思索一个问题,如果当年自己叫他一声爹…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了。
青年忍不住去看已经接近四十岁的娘亲,妇人正纳着鞋底,一年一双鞋…娘亲还以为小团儿不知道,那床头暗箱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十几双鞋子。
青年想着,有些开心。
如果当年肯叫他一声爹,小公子肯定落荒而逃啦。
…
…
丁前溪出了城门再次踏上了学剑的道路,孤单的背影竟然有几分萧瑟。
少年肩背着剑,原先从小镇出门只是小小的行囊,这回从牛角城出来,可就是沉甸甸的包裹了。
不仅有沉甸甸的包裹,还有一辆配套好的马车。
原因是小团儿在他走后便好奇地翻了一下书页,开合间几张银票掉了出来,小娘子看见那足足有百两的钱票当场带着小团儿出门而去。
在城里置办了好些用品,最后考虑到公子一路向北,实在是路途遥远,仅凭脚力该是何时才能到达那地方?
妇人一狠心便在城东那最为出名的当铺里,典当了一株十分心爱的嫁妆,随后竟是买了辆配套好的马车雇了个车夫追了上去。
当两辆马车出现在埋头行走在大道上的丁前溪面前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随后从车上拎着裙摆跳下来的女子,接下自家的儿子出现在丁前溪面前时,少年更觉错愕。
女子的眉角挑的很高,很得意,好像在说:“你看,我给你弄了个无论是长途旅行,还是居家都必备的好东西…快夸夸我。”
性子温柔含蓄的女子,此时看丁前溪的眼神热烈而大胆,那是一名生在江南水乡的女子表达爱意最出格的方式了。
小团儿看着娘,又看看少年,忍不住别过脸,偷偷笑。
本来雇佣的那位车夫,一听说去那么远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肯去,便随着那辆马车一同返回城里了。
诺大的天空下,仅剩一辆马车跟对着马发呆的少年。
五岁那年身子骨还没长好,压根没接触到骑马射箭一类的课程,单独抛下车骑马,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