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确实很大,可这一刻也很小。
很多年没有陌生人拜访的院落主人此时明显有些紧张,她有些局促着站在门口,声音虽小,可咬字清晰:“二位快进来,家里没什么好的,只能将就些。”
李宁洛在大树上栓好马,这才笑道:“无妨,有壶茶水便好。”
过了年才舍得穿身新袄的小娘侧过身道:“那是自然…二位进屋坐坐,小年,泡茶去。”
两人走进屋内,客人进主人家四处打量是不礼貌的,可这屋子实在太小,一眼便将所有布置收入眼中。
那张显得极为大的桌子抵在墙边上,右手边便是睡觉的侧房,余年刚刚跑去的左手边应该就是厨房,房子虽小,摆放物品也颇为陈旧,却异常整洁。
想来是日日用心打扫的,如果不是每天都打扫,待到客人上门才临时抱佛对付一下,怎么都不会如此利索。
那张大桌子只有一条高大木板凳,余年拎着茶壶进来,小小的孩子踮起脚尖才能将茶水倒在碗里。
倒完了茶,孩子便拖动那条板凳往避风的墙角靠了靠,按道理说,客人进门哪有让人坐墙角的?不过孩子想的简单许多,那个地方家里最暖和的地儿了。
小娘很快从侧屋里取出了村子里都喜欢吃的腌萝卜,让余年招呼好两位哥哥姐姐,便出门往厨房去了。
丁前溪想要说不必麻烦,咱们一会便走,想要说的话给李宁洛瞪了回去。
余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二人的身前,还拿了好些他认为比较有趣的小玩意给二人看,气氛融洽。
到底是娴熟的妇人,小娘很快便煮了锅白米粥,切好的腌萝卜清香四起,还特意在城里弄了些卤牛肉,配其余小菜一二。
李宁洛笑着起身,与小娘一同忙活去了。
很快菜便上了桌,看着这桌丰盛程度明显较酒楼差去很多的简单饭食,只顾着喝酒的丁前溪,有些饿了。
屋内仅有一条长板凳,小余年搬了个木箱子垫在小凳子底下,小娘略显局促的开口:“家里实在是清贫,让二位见笑了。”
丁前溪老实答道:“无妨,早些年我过得日子还不如这里,真的,可不是敷衍你,很多年没吃过腌萝卜了,特别是当娘的亲手种的萝卜。”
余年坐在娘亲的腿上,也不怕生,虽然只跟两人见了数面,一点寻常人家孩子那种羞怯都没有。
桌上两只新碗,两只旧碗,还有两只喝茶的碗。
两双新筷子,两双旧筷子,两人穿着旧鞋子。
余年坐在小娘的腿上,偎依在小娘的怀里,满脸纯真的笑意,他正用筷子扒着饭,就着一根腌萝卜。
看得李宁洛很想家了,这样的一顿饭,开胃的很,这顿饭吃的,比好些酒楼里面那些山珍还要爽口。
吃完饭小娘收拾了碗筷,食不言寝不语,很多话只有在酒足饭饱后好闲谈,李宁洛想要帮忙,被小娘叫住了,屋内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只好闲聊等着小娘回来。
冬天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好的太阳,暖洋洋的叫人直想睡觉,三个人闲聊了一会便将谈话地点转移到院子里。
小娘刚好弄了些饭后甜点,当然,都是刚买的,平时家里怎么回舍得吃这种不管饱的小东西,虽然很甜很软,但是也很贵呢。
从袖子里掏出那袋装有银票的荷包,小娘拉着李宁洛的小手,将荷包塞在她的手里,轻言道:“姑娘,听余年说这钱是你们多给他的,天底下什么吉祥话能值这么多的讨喜钱,小年不可以收的,姑娘快些收好,这么大一笔银钱,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容易被惦记上。”
李宁洛拿着荷包没有说话,反而叫来余年,她对着孩子说道:“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跟你娘说吗?”
余年这才低下头闷闷道:“娘,小年知道错了,其实小年很讨厌赌庄的,但是又想要银子,小年不是一直想买糖葫芦,而是想到大街上卖糖葫芦…”
不敢置信的小娘捂着嘴,孩子每说一句话,她的表情便柔软一分。
只听孩子接着说:“小年一直想让娘过上好日子,以后赚了钱还要替娘买回城东的大宅子,最好还能雇上两个丫鬟给娘使唤…可是我知道的,家里其实很穷的,小年没钱,没办法的。”
眼角隐隐含泪的小妇人,从来没觉得孩子这么懂事过,又想起了那碗其实孩子想吃很久的红烧肉,孩子闷声扒饭委屈地直掉眼泪的场景,没解释,没抱怨,乖乖的,小小的…
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不相信自己,孩子心里其实很难过的。
小娘蹲下身子,将孩子搂进怀里,懂事的孩子不断地给小娘抹去眼泪,“娘,不哭,娘是大人了,不许动不动就哭鼻子!”
李宁洛将荷包重新塞到孩子手中,语气轻松道:“余年,这钱不是白给你的,就当是姐姐的赌注好不好?我赌你用这些钱能做得好糖葫芦生意,能买下城东的铺子,能让自己跟娘过上好日子,你娘喜欢的头油首饰,也买上一堆嘛!到时候别雇两个丫鬟了,也给自己雇两个,那就是四个,雇四个丫鬟要花很多钱的…对了,你不是很喜欢那个穿粉色绒裙的小女孩吗?以后挣了钱,就把她娶回家!到时候一定得多挣些钱,还要记得留着姐姐的三百两,等你长大了,我跟哥哥还会来看你,到时候记得还我。”
眼圈通红的小娘看着少女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忍不住看着儿子,神色有说不出的满足。
其实能有这么懂事的儿子,能不能挣到大钱,住不住大宅子,无所谓的。
李宁洛看了脸上全是认真的孩子,她伸出手,握紧拳头,然后小拇指弯曲,开心道:“小年能不能做到?”
孩子使出全身力气喊道:“能!小年肯定能!”
“那好,咱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