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余的话，没有称赞或批评，甚至毫无点评，叫停之后，只是自己忽然起身离开控制台，走向大录音棚里的沙发区，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然后就在沙发上颓然坐下，自己抱住了脑袋。
巧得很，这两天正好编钟闲着，大刘到这里直接预约上了。
那就正好趁这两天，把袁维的《我们的爱》给录出来——伴奏是之前就已经录好了的，所以这次是只需要录袁维的唱，任务简单。
但录着录着，徐正华心里却忽然多了一点纠结。
无他，什么事情都怕长久的浸淫其中。
坦白讲，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觉得自己算得上热爱歌唱这项事业，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随着在这一行里呆的时间越来越久，随着对唱歌、录制、技巧等各种各样内行的东西了解得越来越深，他现在已经越来越难纯粹就奔着“赶紧录出来捞钱”的思路去做事情了。
他已经给安小菁录了接近完成一整张专辑。
已经给杜雪岚录了两首歌。
给靳晓青也极其认真地做过一首调整版的官话《千千阙歌》。
给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已经录了十二首歌了。
这么多的作品一首一首录下来，然后又一首一首的红起来，他对这个行当真的是越来越了解。
当然，底气也越来越足。
于是问题来了。
无知才有快乐，有了“知”，就有了纠结和痛苦。
就像刚才，袁维唱歌的时候，那一抹明亮的高音打出来，其实是很漂亮的，之前无论他，还是靳晓青，也都是奔着这个路子给她调整的。
袁维的天赋算中等偏上了，虽然比不上靳晓青，但这个音色，她完全唱得来——做这首歌的制作人，一点都不难，选一版录的最好的敲定，录制就算完成。
歌上市发行，妥妥收一波钞票。
但是……纠结。
徐正华是知道的，袁维最好听的那一抹音色，其实不是现在这个。
是她在高音区边缘的那一丢丢沙哑。
那个声音一出来，韵味十足。
就好像……当初其实自己也很清楚的，安小菁最好听的那一抹音色，绝不是她在《短发》里唱的那样，虽然《短发》也有几个音，让她在高音区的那一抹华丽清脆一闪而逝，但《短发》的确不是最适合她发挥的作品。
《短发》当然红了。
事实证明，歌好听最重要。
歌手擅长什么，歌手想表达什么，乃至于制作人、词曲作者之类的，有什么想要表达的深刻思想之类的，都完全不重要。
想当年美娱的一段著名公案就是，《阿甘正传》拍出来，不光口碑大爆，票房大爆，甚至奖项都拿到手软，但其实，原著作者却追着制片公司告了好多年，理由是电影版本完全是曲解了原著的精神——谁管你！
反正电影一出，被直接封神。
那么，现在呢？
之前袁维自己设计的那一套所谓表达方法，完全不靠谱，她在音乐，流行音乐，尤其是做出来的流行歌怎么受大众欢迎这件事上，还嫩得很。
但自己就似乎……有点资格了？
但特么的那是原唱啊！原唱就那么唱的，火了！
自己要是瞎改，会不会……扑街？
…………
没人敢过来打扰陷入沉思的徐正华。
刘德峰、大刘刘然，包括启明星唱片这边的录音师，要么躲到一边去，沉默地休息、喝水，要么就躲出去抽烟。
只有袁维，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在徐正华身边坐下。
感觉到动静，徐正华扭头看她。
她怯怯的。
今天的她，从头到尾没敢有丝毫的挑衅意图，从头到尾都异常听话，让怎么唱就怎么唱，简直是如臂使指一般——徐正华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手臂，摸了摸她的长发，“怎么了？”
“我是不是……唱的不好？”
“没有！你唱的很好！”
已经录了快两个小时，其实已经录出了两次徐正华非常满意的版本。
要是不讲究不矫情的话，这两版里随便挑一个，都够了。
但是……去球，老子是穿越者，老子手里攥的资源多着呢，而且老子已经占山插旗自立门户了，早已经不是当初不敢出一点错的那个新嫩。
扑就扑！
大不了下首歌继续夹起尾巴，老老实实按原版来做就是了！
“所有人都有，那谁，去把大刘叫回来，别抽烟了……”
徐正华搂着袁维，“维维，接下来咱们再换个思路录一版，你把之前我教你的，晓青教你的，所有那些技巧，包括之前我要求过的，高音区必须给我打出亮度来，全都抛开，都不要了！你自己去找这首歌的感觉，就一点，这首歌你很熟了，我要你把感觉唱出来，尤其是你声音里的那一点沙哑……”
袁维似乎是受到了一点惊吓，但还是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眼看成功在即，她的第一首歌就要录制完成，没有人比她更不想出岔子。
但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比徐正华更懂音乐。
他是创作天才，他手里掌握着歌坛走红的密码，他的决定，不要说反对，甚至没有人敢于去表达质疑。
所有人都飞快归位。
录制重新开始。
“很好，这里处理的很好，但尾音的地方，气声有点重了，去掉一点，你不用刻意的去想我要求的沙哑，自然而然让它出来就好……再来！”
“漂亮，很好！不要沮丧，真的很好，比刚才又进步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连着今早的那么多发，让徐正华心中积郁多日的劳累都给宣泄出去了，也或许是夏晶晶那软玉温香在怀的呢喃与痴缠，实在是抚慰人心，总之，今天的徐正华，几乎是拿出了他最近一个多月以来最佳的人生状态。
循循善诱，细心指导，耐心宽慰。
他甚至饶有兴趣地逐句逐句地跟袁维再次教唱。
“这里很好，这个感觉记住……”
“不不不，这里不是这样，这里的气声往外呲一点，我要一点……怎么说，你要让人感觉你好像马上就要唱呲了，但其实又在你自己稳稳的掌控之中的那种感觉，懂不懂？你先奔着要唱呲了感觉唱，然后再收回来一点……”
渐渐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了。
都是合作了十几首歌的老伙伴了，像大刘，甚至合作了超过二十首的作品了，大家都对徐正华的录制风格相当熟悉，但此前，谁见过他这么耐心的一点一点给抠？一点一点的试图要把一个歌手的最舒服的音区，和一首歌进行完美融合？
之前的他，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管红不管人。
于是，录音棚里的人有一个说一个，看向袁维的目光也都变了。
这是真爱呀！
能得到这么一位流行歌坛冉冉升起的天王级制作人，给这么细致的打造，这对一个歌手的演唱生涯来说，绝对是受益终生的！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于是渐渐的，袁维由诧异、不解，到沮丧、惶惑、慌乱，再到越唱越投入，乃至于发现大家看向自己的目光，与之前是如此的不同，渐渐的，底气就上来了。
尤其是中间出来休息喝口水的工夫，大刘悄悄给她递话儿，“老板这回认真了，你好好听他的，让他给你定稳调子，一辈子受用不尽啊！”
于是回去之后，她练得更带劲了。
“漂亮！就是这个感觉，再来一遍！副歌的那段高音，你别害怕，我觉得你还是有点紧，放开，打出来！来，再来！”
一口气就是接近三个小时。
本来已经练熟了的歌，又被重新练熟。
中间甚至没人记得要吃饭的事情，就这么一口气录到了晚上八点。
终于，徐正华拍板敲定，“好，就这一版了！”
…………
“谢谢！谢谢大家！我请吃饭！”
当袁维从录音棚里出来，大家都站起身来鼓掌，恭喜她。
她道谢之余，赶紧过来戴上耳机，回听刚才自己录出来的版本。
怎么说呢……跟下午录出来的那个风格，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自己的声音很高亢激昂，整首歌的气质，也多多少少带了些锋锐，但这一次的版本，高音区固然还是亮，但整体而言，却好像是多了一抹大气浑然。
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但怎么就感觉……好像又牛逼了一层呢？
扭头看看那个正在跟刘德峰呵呵闲聊的家伙。
她所认识和了解的这个人，英俊、潇洒、霸道、才华横溢，但也花心、好色、贪婪、冷血、自私、需索无度、床事成瘾。
然而今天，却又不得不承认，还要再给他加上一条：一旦认真起来，他整个人真的是能力不可限量，魅力无法遮挡。
真是又爱又恨。
但无论如何，至少是在今天，袁维无法否认自己内心中的那一抹感动。
除了花心和贪婪之外，他对待自己的时候，其实还是很认真，也很靠谱的。
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他不是那么花心的话，真的就是自己梦中才能得到的那个最完美的人生伴侣了。
然而……算了，至少是合同期内，先别瞎想了。
等我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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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恢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