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书旻和父亲相对而坐,空气十分恬静。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陶青栢见女儿文静隽永,没有一丝她母亲和姥姥的俗气,很是欣慰:“我和你妈离婚证都没领呢。”
“那我妈和我姥姥说你们离婚了,”此刻的陶书旻身心无比放松。
遥想童年,父亲就是自己的港湾,陪着自己玩耍疯癫,陪着自己读书学习,可谓寓教于乐。
而母亲只会教条地训斥、体罚甚至人格羞辱,以至于成年后,陶书旻面对母亲仍旧压力山大。
十几年过去了,再见父亲,那种感觉依然还在。
“我们那会法制观念淡薄,”陶青栢决定向女儿坦白:“那一年,我回老家奔丧,你妈装模作样要跟着去尽孝,结果又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她气性大,后来大闹你奶奶的灵堂。
回到魔都后,你姥姥和你妈沆瀣一气,反倒指责我的不是,甚至在言语上对你奶奶非常不敬。
后来我负气离开魔都,前去欧洲游学。我不知道她们说给你的是那种版本,但我没有添油加醋。”
见女儿的目光柔顺而又平和,他松了一口气,女儿没被母亲和姥姥带歪了。
那对母女暴戾、精明、粗鄙、刻薄,是不可能流淌出如同母亲河般温润的眼神。
“其实,那时候我想一死了之。我跳了黄浦江,但是没死,一个渔夫把我捞上来了。”陶青栢回想往事,一阵唏嘘:“你还小,不明白人到中年,家庭不睦,你奶奶作为精神支柱又轰然倒塌,对我的打击有多大。
那个渔夫六十多岁了,靠着捕鱼过活,膝下有一个父母双亡的孙女。
呵,你想到什么了?”
陶书旻莞尔一笑,这情景令她怀念起父亲充满乐趣的教学时间:“沈从文的《边城》?翠翠和她的爷爷。”
“没错,”陶青栢笑眯眯的:“我在他家躺了十几天。渔夫每天做好饭,让孙女端我跟前。我浑浑噩噩,也就安心受着那爷孙两的照顾。现在想想,真是臭不要脸。”
陶书旻忍俊不禁,阳光撒在她的脸颊,似乎已经驱散了青春期的阴霾,只有花季再无雨季。
“渔夫也不说教,也不催促,每天就埋头打鱼、做饭、蹲在门口抽烟。那架势就好像要养我一辈子。
后来,我想通了。就当人生重来,从少年时代开始重活一次。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去欧洲游学。
一天晚上,我把身上大部分值钱的东西留下,找到了魔都一个位高权重的师兄,求他把我送出去了。”
听完父亲的叙说,陶书旻感慨万千:“像是读了一本小说,很受震撼。那对渔夫和孙女呢?”
“我回国第一件事就去看他们了,”陶青栢说道:“渔夫那里改造成古镇旅游区了,他在那里开了家渔具店。孙女在帮衬着干活,小姑娘伶牙俐齿,挺可爱的。”
“那就好,”陶书旻抱着膝盖,点了点头,露出舒心的笑容。
那对爷孙活像是文艺作品走出来的人物,代表着真善美,可是众所周知,在文艺作品里,真善美是用来祭天的。
“爸,”陶书旻轻轻地喊了一声。
“哎,在呢,”陶青栢笑着应答。
“我给你吹一首萨克斯曲,”陶书旻从背后的书包掏出萨卡斯。
“洗耳恭听,”陶青栢举起了遮阳伞,帮女儿挡住紫外线。
风吹起涟漪,旁边冲浪的青年在鬼叫,陶书旻不为所动,缓缓吹响了萨克斯。
陶青栢微笑着听女儿演奏乐器,眼眶变得有些湿润,和女儿相处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怎样?”一曲吹完,陶书旻笑着问道。
“我以为你要吹《回家》,那是爸爸教给你的入门曲。”
陶书旻吹的是《胆小鬼》,当初江阳在海底世界门口吹奏过的《胆小鬼》。
陶书旻低头,把萨卡斯收好,放回了书包:“在你和我妈感情还好的时候,喜欢一起聊话剧,聊文学,然后一起听磁带。那会儿有一段时间,你们都喜欢抱着我,跟着录音机一起唱《胆小鬼》。”
“哈哈,好景不长啊!”陶青栢苦笑道。
父女俩说了好半天旧事,直到再也无话可说,两人陷入了沉默。
风轻轻吹着,阳光反射在大鱼湾的海水,映照着白色的扁舟更加纯净。
“实话实说,”陶青栢打破了沉默。
陶书旻心里一紧。
图穷匕见,无论父亲的初衷如何,他终将会掀起自己生活的风暴。
“这次回来,我要和你妈补办离婚手续。分割后的财产全挂在你名下,爸爸再给你添一点。你妈那人不值得信任。”
陶书旻微微叹气,脑壳儿已经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