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让?温先送汲瓮父子回馆驿休息,又让他的侍卫队长到殿外守候。等大殿门从外面关上,他随即将目光转向临近王座右侧那只火盆,看着上面跳动的火苗,仿佛那里面有答案。
他的三个儿子站成一排,安静立于王座下方,等着他示下。
国王却并不急着开口。他对着火苗看了很久,直到他认为看明白了为止。
“橐枭,你以前了解这孩子吗?”国王忽然干哑着嗓子问。
“孩子?”可能没想到父亲憋了半天,开口竟是这么一句,橐枭反应有些迟钝,“哪个孩子?”
“埠庐主使,汲瓮的儿子。”褚?转过头,面色阴沉,“你两家不是向来走得亲近?”
“噢,父王是问他呀,”橐枭吁了口气,“这个何罗,”他脑子里飞快寻思着,知道今天这事得跟他爹好好解释解释,“这何罗一点也不像他老子。父王有所不知,这孩子虽为汲瓮所生,但自幼在他大伯赤儒府上长大,我听汲瓮说,就连他对这孩子的性情也摸不透。所以……”
“所以你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今天会谈什么事,对吗?”褚?不等儿子说完便接着问。
“对对对,何罗今日向父王所提之事,儿臣此前全然不知。”
“这话我信。当他说起那孩子,你眼中满是恐慌,怕是自己都还不知道吧。”
“这个……”
“他们以为那孩子在我手上,为什么?”褚?眼神冰冷,盯着他大儿子,“如此重要的事,他何罗该不会真拿坊间传言跟我讲吧?全凭我定夺。哼,真是个漂亮孩子,话也漂亮,不是吗?”
“父亲……”
“你有话说?”褚?再次打断他儿子,“好,我会让你说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一句,你得如实回答。告诉我,弥苫真有个儿子吗?”
“回父王,”橐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儿子不敢欺瞒,弥苫她,确有一子。”
“好啊,很好。”褚?缓缓起身,扶着腰走下台阶,站在匍匐于地的儿子跟前,“橐枭,我知道,因为她母亲的关系,你兄妹俩自小不合,凡事针锋相对。从前看你们年少,我不予计较。当年那件丑闻令你妹妹蒙羞,我本想派人接她回来,你说怕辱没我逐埒家名声,更担心与阙西交恶,所以一力阻止。我当时也听了你的。可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如果弥苫果真留下一个男孩,他不仅是你外甥,更是名正言顺的阙西之主。他若能顺利即位,对我逐埒家大为有利,这其中利弊,难道你没想过?”
“父王,这你就错怪我了。”橐枭瞬间声泪俱下,显得极其哀伤,“我是你长子,肩负重责,即便与弟妹有些许不睦,行事也无不以社稷为重,又怎会不明事理,不辨利弊。”
见太子涕泪当场,褚?微微皱眉,“那你今天就当着两位弟弟的面,讲讲那孩子的事。”他只好说。
“此事缘由,其实幼弟也是知晓的。”橐枭忽然说。
“老幺?”褚?视线转向他小儿子。
“我,我确曾听太子说过此事。”稜昧王子低头承认。
“那好,橐枭,那你就把当年是怎么找到你外甥的事,讲给这里两个还不知情的人听听。”褚?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老三,“我想,我总不至于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吧。”
橐枭长身鞠了个躬,开始讲述当年如何寻访弥苫母子一事。
其实当年弥苫与乌阁王雍尹私通,乃安甸人人皆知的丑闻。消息曝出,有“天下第一英雄”之称的蔑?国王自是不甘受辱,由此一段曾被世人羡慕,英雄美人的佳话终以悲剧落幕。随后不久,有孕在身的弥苫便带着少数亲随离开枫岩堡,从此不知所踪。那时,身为父亲的褚?虽感面上蒙羞,却还是令橐枭派人寻访,打算将女儿接回惕恩。橐枭遵从父命,派人寻访弥苫下落。这一找就找了整整三年。三年后,橐枭称已找遍安甸诸国,仍不知弥苫下落,此事也就无果而终。
如今听儿子重提旧事,褚?倍感伤怀。“所以,当时你其实还是找到她了。”他叹息道。
“找到了。不过,找到时,三妹已经过世。”
“她因何离世?”
“据称是积郁所致,生下孩子便一病不起。”
听到这里,褚?更觉难受。曾令他担惊受怕之事果然再次被证实。不出所料,弥苫在这方面完全继承其母。对她们那个部族的女人来说,分娩是件极其凶险的事,就算顺利诞下婴儿,母体也会因此受到极大消耗,绝对无法承受再一次生育。所以那个家族的女人毕生至多生育一胎。可能因为缺乏照料,生完孩子后,弥苫拖着病体,也就多熬了两年。在孩子不满三岁时,她便油尽灯枯,撒手离世了。
橐枭一口气讲述了当年寻找弥苫的经过。“弥苫临终遗言,要求跟随身边的人永远不要对外公布她最后日子这段行踪。”最后他颇有些伤感的说,“当时在感伤之余,我也便答应她那些无比忠心的仆属,替她保守这个秘密。这些年,我一直遵照她遗言所嘱,未曾宣扬此事。但这件事始终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上,令我难以释怀。今天总算得以解脱。”说完,橐枭长长舒了口气。
“可惜你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褚?禁不住一声叹息。
“就晚了一步。我得到消息赶往那里时,她刚去世。”橐枭以懊悔的语气说。
“她葬在何处?”
“跟,跟姨母当年一样,也是……”
“好。”褚?示意这话不用再往下讲。他沉思片刻,又才缓缓道:“虽然我这女儿不想让人知道她在这世上最后两年的处境,可作为她的父亲,至少该让我知道这件事。”
“在这件事上,儿子也确曾再三衡量过,不知是否该让父亲了解详情。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儿子经过慎重考虑,最后还是决定不让父亲知道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