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血迹颜色暗沉,斑斑点点,在雪地里分外显眼。狼尸共二十一具,除了部分后腿被留作食用,所余残躯皆被付之一炬。
在稚英看来,这些狼又瘦又小,皮包骨头,体型跟普通猎狗相差无几。
可它们胆子却不小。
通常情况下,狼群在展开攻击前都会集体嗥叫,就像战前动员——头狼先开始吼,然后其它狼跟着吼。而且它们习惯朝着天空吼,像是呼唤远古亡灵。但昨夜稚英在树上听见的狼嗥却跟印象中大不相同。这些狼是直到抵近营地才开始叫,而且叫的方式很奇特,很有规律。
嗥声低鸣,一声较远,其余较近。远处那声每次结束,近处的便会随后响起。
如此重复,如同核对口令。
尽管下午曾跟仄铎大人提到过狼的事,但一开始,稚英并不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何物。直到听见狼嗥,他才最终确信这是场猎人和猎物之间的较量。
稚英在树杈间稳住身形,开始仔细捕捉猎物身影。尤其要找到那头离得最远的。他认为那是它们的头领。但被层层树枝遮挡,他根本连那只狼的影子也看不见。
如果能下去跟他们一起杀狼就好了。
可?戈、成谯兄弟俩早跟他说过,军人必须遵令行事。
仄铎大人给他的指令是在树上警戒。
虽然感到有些失望,但稚英只能老实待在树上。这时,狼嗥声已经停止。借着营火光亮,他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不,是数道黑影从正北方向朝营地袭来。
稚英射出的第一支箭冲着当先那道黑影而去。他听见一声呻吟,接着便看见那道黑影如同撞上无形的鹿障,猛地一个急停,胡乱翻腾两下便不动了。
干掉一头。稚英兴奋起来。“北方!它们集中在北方。”他大声向下方通报。
“嗖嗖嗖……”十余支火箭像燃烧的飞龙扑向营地北方。
那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随后林子里又再次安静下来。稚英注意到,有几盏微弱亮光在向西方转移,然后消失于自己下方这片林子里。从树上,他再看不见那些发光的眼睛。
“叮铃铃……”又一阵铃声响起,不过这次却是四方八面同时而来。
“西南方。”稚英担心大伙儿不辨方向,又重复了一遍,“西南方,从这边来了。”
两支箭射向别的方向,更多燃烧的箭矢还是应声射向了这边。
狼的这次行动很快。在其它狼掩护下,大概有两三头从稚英脚下冲出,直扑帐篷而去。但冲过去的家伙却一头撞在了带铁蒺藜的绳子上,被锋利的尖刺扎得嗷嗷直叫。
发现即使绕过拒马桩也不能突破封锁线闯入营地,更多狼于是干脆绕到正门方向。
稚英反手从背后箭袋里抽出一支又一支箭,连续发射。
他还从没见过能如此组织有序地向人类发动进攻的狼。那些狼不仅懂得试探,好像也懂得避开警戒设施。它们甚至还懂得利用铃铛发出的声音来干扰对方。狼是非常聪明的动物,稚英从小就听说过,也领教过。但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
它们已不是聪明,而是训练有素。
清理工作很快完成。?戈、成谯兄弟捡回了大部分射出去的箭矢,将它们打捆装进行囊,以备下次再用。经过特殊处理的铁木箭杆极难燃烧,所以在昨夜作战中只烧掉了缠在上面的布条,而整支箭矢依然完好无损。他们还搭起柴堆,对狼尸也进行了焚烧。
陈灭说他想要双狼皮靴,但见多识广的哥哥告诉他,这些狼体格太小,而且毛色也不好。再说了,剥狼皮可是费劲的活,他们怕是不会有那么多时间。胥独倒是帮着割了不少狼腿装在袋子里作为干粮。他还笑话弟弟,说如果他的脚只有狼那么大,也许到时候可以给他留几双鞋,把陈灭气得翻了他哥一个白眼。
昨夜一战,队员无一受伤,连申无去都说是场漂亮仗。但仄铎大人显然对结果并不满意。他一大早就徒步绕着营地外围转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罩着一层阴霾。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他走向自己的坐骑,嘴里还在嘀咕。那匹强壮的公马瞪着血红大眼,因为嗅到浓浓的血腥和狼的气味,此刻仍不肯离开营地中心半步。
“怎么了,父亲?”他儿子表示不解。
晟原手按剑把。昨夜他大开杀戒,激情未消,此刻正在兴头上。
仄铎没答儿子的话,走到正在帮忙收拾东西的稚英身边,“小伙子,你说过外面还有只狼,是它们的头狼,能确定吗?”他充满期待的问。
“大人,我不能确定。”稚英态度诚恳地说,“我只是听见了狼嗥,那声音很独特,不同于其它狼的叫声,但我并没看见它。”
昨晚战斗结束,他从树上下来便将所见所闻详细告知了仄铎大人。他当时提到过这事,说自己听到过不同于其它狼的嗥声,并猜测那就是至今尚未露面的头狼。
“你是说,那头狼始终并未靠近?”
“我想是的,那声音传出的地方距离不算近。”稚英回想了昨夜的经过,“从树上其实很难看清地面情况,尤其是火光照耀范围以外的情况,几乎完全看不见。视野被树冠挡住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昨夜自己的哨位。附近唯一可藏得住人的树杈就在那里,就在不远的树上。
“多好的机会,难道就这么错过了?”仄铎抬头望向远处,嘴里自言自语。
“穆夷徒,你是不是还朝它射过一箭?”这时,跟着从外面回来的申无去也问。
“我本想若是猎杀了头狼就能解决问题。”稚英承认。
但他也知道,那一箭纯属碰运气。他凭借时断时续的狼嗥声判断大致位置射了那一箭。若换作是格里舒,那或许还有射中的可能。
“你说得对,得干掉头狼,才能解决问题。”仄铎忽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了,咱们要继续找到那头昨晚始终也没露面的狼,不管它逃去了何方。”
“可它已经跑了。”晟原说。
“是的,它跑了。”仄铎开始给马上鞍,“但循着足印,应该能追上它。”说到这里,仄铎还特意转头望向稚英,“对吧,小伙子。”他用无须回答的语气问。
仄铎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稚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营外,去干他分内的事。
他俯下身,认真在地上辨识那些并不容易辨识的足印。他走走停停,时而蹲下看上一阵,时而左右搜索,往前再走一段。如此这般,过了会儿便信心十足地回来了。
“除了足印,还有血迹,有些狼受了伤。”他向仄铎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