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如仲父所言,这是王后家族血脉的问题——跟自己结合之后产生的问题。
但他却不敢,也不可能换个王后啊。
也许不该再让她生了。
来自丘城董氏家族的王后董玥身后是乌阁唯一可仰赖的外部力量。董氏家族势力庞大,拥有丘城近半领土和人口。是埠庐家在丘城势力最大的一方封臣。这门亲事为乌阁所带来的好处,是自“领路者”称王近千年以来从没有过的。
他雍尹当年之所以有如此雄心抱负,一半皆因娶了这位董家女子。
尽管董家为埠庐封臣,但世上哪有君臣关系能胜过血亲纽带的呢。这其中消长,当然也跟诸家王族当年断绝与非王族通婚的习俗有关。雍尹的父亲就曾亲口跟他说,当今安甸四大王族,必将由此走向末路。雍尹可没什么耐心,他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不过,真正令他头疼的,还是继承人选问题。
假如侩倞将来不认自己这个父亲,假如他不得不培养十二岁的太子继位。那又由谁来替连剑都提不动的未来国君守卫这天宫,守卫这江山?这是个大问题。
或许我该收养一名能干的义子,雍尹想。
根据安甸律法及昭院的公开声明,收养是一种高贵的行为。因为这能为没落贵族寻找到合格的继承者。昭院甚至还对此大加鼓励。他们宣称,如果收养手续合法,那么收养的孩子完全可以继承新的家族血脉。其具体途经便是在完成收养后,再为他配以收养者家族的女眷。
当然,继承战士血缘的王族因其身份特殊性,无法享受这项权利。
在雍尹看来,这是他跟九王后裔相比唯一的优势。他虽然没有女儿,但有不少同族亲戚。这其中任何一名适龄女性,将来皆可解决被收养者后代血缘归属问题。譬如芒遮城主珏授今年刚满十五岁的外孙女,雍尹的表侄女,就是当前合适人选。
如果他能尽快替她找到一位如意夫婿的话。
经过一番斟酌,雍尹再次走到天台边沿,从那里望向远方。他就这样凝神远望了好一阵,直到天空中出现一只鸟儿。他伸出手,摊开手掌,让那只远方归来的鸽子落在上面。
那是只铁灰色鸽子,一对眼睛炯炯有神。
“咕咕……”鸟儿轻声鸣叫。
“咕咕……”雍尹学着它的声音,对它努嘴。
他一手轻轻握住它,另一只手解下它脚上系着的竹管。
*
埠庐王国,青石镇。
雨虽然还没停,但比前日下得小了些。
镇口道路两边挤满了人、马和辎重车辆。驮马踉跄用力,陷入泥泞的车轮转动半圈,复又退回先前陷入的坑里。
“再来。”赶马的在后面挥动鞭子,“加把劲。”
于是马儿再次俯下脖子,努力向前。
阜彤身披蓑衣骑在马上,注视着缓缓移动的队伍。雨滴从他头顶兜帽,从蓑衣下摆一颗接一颗不停坠落。在他身后,旗手手持长枪骑在马上。
系在枪上的旗帜早已被雨淋湿,缠裹在枪杆上,看不见绣在上面的巍峨高塔。
大军冒雨拔营启程,有人生气,有人不舍。队伍里不断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子天远地远赶去阙西,就为去杀泊洛人。莫非谁还真想赖在这里不走?”
“各位勇士,行行好。真要是狠角色,就抓紧时间赶快上路,别在这里吼天骂地。像你们这样耽搁下去,只怕还没等到地头,泊洛人就已被塞伯大军杀个精光。”
“催我们走?那为啥当初非要热情挽留咱们驻扎下来?”
“对啊,为啥前后待遇差别这么大。”有人跟着吼道。
“你些个蠢货,谁叫你们在这里成天祸害人家。”
“说什么,你他娘的说什么……”
……
“好兄弟。”
“嘿,好兄弟。”
接着又是一声呼唤,才让阜彤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矢尤、卓炀两位千户并骑而来,身后各跟着一名旗手。
为了省力,两名旗手都勾着腰骑在马上,将两根作为旗杆的长枪搭在肩头。只是两面旗帜同样已被淋透,胡乱卷在枪杆上。
阜彤注意到两位千户终于没再穿着沉重铠甲,而是换了身轻装皮甲,再裹上斗篷,披上了在当地添置的蓑衣。也许看上去没以前那么威风,但两人胯下马儿可因此轻松不少。
他还记得两人开始所穿那套行头。那才真叫华而不实。
两名千户身上原本都穿着在乌阁城新订制的铁甲,五齿头盔光亮夺目,威风凛凛,可就是不适合在这样的雨天行军。由于全副武装,加上道路湿滑,两人胯下骏马一路不堪重负,走不了多远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为减轻战马负荷,阜彤早就下令轻装前进。
他让手下骑兵行军途中只穿皮甲,重甲和别的累赘物品全装在辎重车上随行。
路还远着呢。
“我们决定跟你一道行军。”已骑到跟前的矢尤笑嘻嘻的说。
“对,从此咱们都一起行动。”卓炀也说。
“阜彤何以得两位大人如此信赖?”阜彤用手擦掉脸上雨水,眯起眼问。
“哈哈,连师兎大人都说,前日若非阜彤队长当机立断,别说去阙西,只怕咱们连这青石镇都出不了啦。虽然我和卓炀这次也受了表彰,但咱心里清楚,这事全仰仗阜彤兄弟。”矢尤和善的圆脸上露出巴结之意,“咱兄弟俩没见过啥世面,这往后有什么事,还请阜彤兄弟多多点拨。”
“是啊,我哥俩决意今后就跟阜彤兄弟共同进退,如何?”
“好,咱哥仨有事多商量。”阜彤点着头说。
“好兄弟。”
“好兄弟。”
……
“传令。”
这时,一名传令兵冒雨骑来:“师兎大人有令,今夜赶往风渡镇宿营。”
“师兎城主为何忽然这般着急赶路?”卓炀不敢相信地问传令兵。
“城主说了,别问原因,只管加快速度行军。”
传令兵一只手伸在眉头挡雨,另一只手扯了扯马缰。他骑马快速踏过,溅起一阵泥浆,继续往前寻找下一位带兵将领传达命令去了。
“我知道什么原因。”这时,矢尤忽然表情神秘地对卓炀说。
“何故?”卓炀好奇的问。
矢尤将目光转向阜彤,笑眯眯的问:“是上面的意思,对不对?”
“我看见鸟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