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渐渐淡薄,和之前的小花娘如出一辙。
黑裙女子拼命想抓住他,但根本做不到。
“娘亲,我好久好久没看到你笑了。念儿马上就要走了,你笑一个好不好?”
鬼童的身影愈发黯淡,黑裙女子拼命地想笑,笑给孩子看,可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怎么笑。
终于,她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娘亲笑起来真好看。”
笑容中,鬼童露出满足地向她挥手拜别,身形渐渐消散在天地间。
黑裙女子泪崩。
破落剑客收剑,淡淡道:“孩子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如果你不把他炼成鬼傀,他早就转世轮回去了,也不至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你们大人间的恩怨,却让孩子来承受恶果,真是可笑。”
黑裙女子只是哭泣,哭得痛彻心扉,林煜堂在一旁无语凝噎。
说完,破落剑客脚下一踩,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凭空出现。
那人先是一脸茫然,见到背剑的破落剑客连忙俯身施礼道:“本地城隍张功业拜见上仙。”
破落剑客嗯了一声,说道:“这二人你带走吧。那女子修成仙魄,已属散仙之流,照理不归你管。但她罪业深重,我便做主让她在地府受刑了。至于如何定罪,你们自行斟酌便是。”
“是!”张功业十分恭敬地应道。
眼前这位能随意将他拘来,可不是一般人物。
城隍老爷锁了二人,押着他们离去,闲鹤山庄今日这桩凶险才算落幕。
……
上弦月,月光清幽孤冷,总带着些淡淡的愁绪。
月下,有人独酌。
李默书举杯望月,一饮而尽,稍显落寞。
脚步声窸窣,打破了这份独处的意境。
林清越带着孙子林梧远,前来道谢。
明心道人央求破落剑客出手,将林梧远救了回来。
但说起来,李默书才是林家的救命恩人,林清越自不会失了礼数。
看得出来林梧远有些神伤,显然家中之事对他打击颇大。
道了谢,林清越让他离去,才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若非李先生出手,林家今日便从江湖上除名了。”
这一叹,那个纵横江湖数十载,却依旧不服老的林清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李默书沉默,知道他有话要说。
“那女子,名唤程墨珺,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家中遭了难,便成了风月场中的清倌人。堂儿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却唯独对这女子情有独钟。”
“二人私定终生,珠胎暗结,便来求我成全。嘿,我林家可是江湖名门,哪容得下风月女子进门?她若进了门,老夫这张老脸往哪搁?于是当年,老夫便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他们。”
“许是老夫太过强势,才让堂儿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他便也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后来老夫让他娶了江南徐家的姑娘,也就是远儿的生母。一家人和和睦睦,也就这么过来了。”
“可谁知,这件事让远儿的母亲知道了。她生性善妒,便暗中遣徐家的高手,杀了这对母子。老夫得知此事时,却已经晚了。当时以为程墨珺已死,却不想多年之后,她竟成了鬼仙来索命。嘿嘿……让李先生见笑了,老夫讨杯酒喝。”
“请便。”李默书道。
林清越的笑声颇多自嘲,显然对当年之事悔恨不已。
他是林家的山,这满腹的苦涩无人诉说。吴春秋可以,但老友之间有些话难以启齿,他便来找李默书这个陌生人来倾诉一二了。
可李默书明白,人就是这样。
若时间倒回二十多年前,林清越肯定还会做同样的抉择。
世俗的偏见,又有几人能够超脱?
李默书忽然道:“林老先生以为,李某无法修仙,该当如何?”
林清越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李默书突然提起这个。
在他想来,这是李默书的禁忌,必然讳莫如深。
“李先生天纵奇才,怎甘平凡?说不得,要与老天争一争这命!”林清越想了想,道。
李默书笑道:“老天是谁?我为何要与他争命?我又如何与他争命?”
“这……”林清越被问住了。
李默书自饮一杯,说道:“林老先生不必忌讳,李某寻道数载,今日方知原是门外看客,心中失落自是难免。放弃当然不会,可要说争命如何,却也太过虚无缥缈。何为命运,恐怕那位仙长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林清越完全没想到,李默书年纪轻轻,竟如此潇洒,一时竟忘了伤感。
他自问年事渐高,于大多事情早已看开,但若是毕生执着之事,总归无法释然的,否则也不会在半月湖中养剑二十余年了。
“哦?李先生是何打算?”林清越好奇道。
“呵,哪有那许多打算,继续上路便是。李某十四岁离家,一路行走,一路超越自己,才有了今日实力。原以为叩开仙门,可以踏入另一个世界。既然仙门不开,那我便继续前行。往事已暮,前程未卜。一个如云烟散去,一个似缥缈无踪。既然都抓不住,又何须纠结?”
李默书一饮而尽,幽幽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我能把握的,也只有当下。这杯酒,与君共勉。”
良久,李默书早已离去,林清越才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举杯道:“共勉!”